第二十七章(1 / 2)

紈絝夫妻 申醜 7123 字 9個月前

第二十七章:

府衙外,一個臟兮兮的糟老頭打著一把傘,牽著一個孩子,帶著一個臟乞丐,慢吞吞地分開人群,稟明差役,又慢吞吞地跨進衙中。

那糟老頭乾巴巴、亂糟糟,額下幾縷稀荒荒的胡子,汙衣亂發、形容猥瑣。他手中牽著的孩子卻引得堂上之人紛紛注目細觀。

京中少年郎,樓淮祀可算生得萬裡無一,昳麗無雙,但與眼前的少年一比,他卻不過人間華庭裡的一朵繁花,再好看也是人間顏色。

靜立堂上的少年卻如高山新覆的一層新雪,如冬日湖中漂渺而生的一籠寒煙,如冷空裡浮遊著一縷遊雲……他簡直不是人間所有。他靜立在堂前,不言,不語,不看……他不屬人間,這人間也似與他無關。

謝夫人轉過身來,看著那小少年,兩眼通紅,愛恨交織,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掉落下來,砸碎在了地上。

謝知清瞪著少年郎有如白天撞見惡鬼,鎮定老練如他,竟是身形微晃,向後退狠狠退了一步,對上謝夫人帶著惡意的笑,驚惶:“你……他……”

衛繁在心中驚歎少年郎的容貌,卻更驚訝那個糟老頭:“賈先生?”她一頭的迷惑與不解,隻好又去看樓淮祀。

樓淮祀磨著牙,他隻是不愛乾正事,人可一點不蠢,這糟老頭一現身,他就懷疑自己讓人算計了。

賈先生露出一口黃牙,衝著衛繁和樓淮祀一笑,老鼠眼擠在皺紋裡,真是古怪裡透著猥瑣,猥瑣裡透著怪異,令人不忍直視。他小心將傘收起,在堂前和那個臟乞丐蹶著屁股往下一趴,用火燎過的破嗓子大聲道:“草民賈布拜見三位大青天,大青天在上,受草民三拜。”

府尹將目光從怪異的少年郎身上狠狠地□□,剮著四肢著地趴伏在地的賈先生:“賈布,賈不假?怎什麼地方都有你?蒙人,坑騙,這謝家事怎也與你有關?”

賈布拿隻有四根的手掌撐著地,欠起身,討好一笑:“府尹冤枉,小人早已改過自新,本本分分,老老實實,不敢有絲毫錯事,連撿著失銀都要立在那,等得水沒脖子都要等得失主來找失銀。府尹,小人是一點折扣不打的良民。小人與謝家案有那麼一丟丟的關係,小人先前受了謝夫人一點恩惠,今日受她所托,幫她送來人證,也是物證。”

“物證?人證?”大理寺卿一瞬不瞬地看著少年郎,白發、紅眸,俊極、怪極……“謝夫人,當年你還是找到了被丟棄的奸生子。”

“是。”謝夫人蒼白著臉,“當年他被謝老夫人丟棄,我在外苦苦找尋而不得,想著許是天意,他本是不容於世的孽種,死了也好,早經輪回,早日投胎,另尋個清白的人家轉世為人。誰知……”

賈先生接口道:“謝夫人是個心善之人,小人早年得罪了人,被打個半死丟在道邊,謝夫人路過,心生憐憫,叫了過路客將小人送去醫鋪,又舍了湯藥錢。小人堪堪撿了一條命回來。”他嘿嘿一笑,“謝禦史對外多有善心,受惠者無數,小人的恩人卻是謝夫人獨個。這些年,小人冷眼一看,深感恩人不易,少不得將兩隻招子擦擦亮,看一眼謝家,這一看,就看出蹊蹺來。那日,謝家老夫人帶著老仆,專往犄角旮旯裡轉悠,形跡可疑,小人便叫小乞兒偷摸跟著她們。”

趴在一邊的乞丐忙不迭道:“小的……小的就是那個小乞兒。小的當時跟著謝老夫人主仆,眼見她們好似將什麼事物棄在巷角,臨走還撒了把灰。等她們走後,小的便上去一看究竟,這一看,小的差點嚇死,一個雪白雪白的嬰兒被丟棄在那。”乞丐打個哆嗦,“小的那時也小,想著雖是個怪胎,到底還喘著氣呢,手腳也會劃拉,這嘴裡也嗚嗚地跟貓似得叫幾聲,小的便將他抱去給老不死。是他叫小的跟著謝老夫人,結果跟出個怪嬰來,死或活,都讓老不死自己拿主意。小的,街頭乞食的,可不敢雙手沾上人命。”

賈先生續道:“小人接了怪嬰,想著既是謝老夫人親手丟棄的,定與謝家有瓜葛,就給他一口稀湯先吊著命。晌午過後,小人就見謝夫人出來在街頭巷尾來來去去,去去來來,似在找著什麼……”

“我恨不得他死,卻又狠不下心來。”謝夫人緩緩抬手拭掉眼邊的淚,“他因罪而生,生而不祥,他叫謝罪。阿罪生得異樣,白發紅眸,經不得日曬,且有些呆症,語遲,視無情、目無情。罪生子,他是謝家活生生的罪啊。”

謝知清睜著一雙老眼,抖著身看向仍舊無聲立那的無垢似雪的少年郎,這一眼,直看進少年郎空洞無一物的雙眸裡,不由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阿罪。”謝夫人牽起少年玉白的手,柔聲喚道。

謝罪半晌才慢慢轉頭看了她一眼,用浸著寒霜似得聲音應了聲道“外祖母。”就又重新垂眸,把玩著墜在手腕間的一塊圓溜溜的玉石。這顆玉石許是經他長年累月不分日夜地撫摩,油潤生暈、隱隱生輝。

“阿罪,你餓了嗎?”謝夫人又喚。

這回,謝罪不再理會,自顧自地撫著玉石一聲不出。

謝夫人苦笑,又問:“阿罪,外祖母要是死了,你會傷心嗎?”

謝罪仍是無有應答。

樓淮祀繞著謝罪走了一圈,他隻有十一二歲,白發無一絲雜色,玉膚無一點瑕疵,雖生得怪異,多看幾眼卻令人目眩神迷。隻他似不能與人相通,獨成一界,兩相隔絕……樓淮祀忽地出手試圖揪走他腕間的玉石,謝罪不悚不驚,卻飛快地伸手握住了樓淮祀的手腕,然後丟開,又垂著白色的長睫靜靜地拿手指撫著圓玉石。

樓淮祀一擊沒有得手,摸摸鼻子,不好再為難一個有呆症的小孩子,問道:“夫人,拿走阿罪的玉石,他會怎樣?”

“他會生氣。”謝夫人將衣袖拉高一點,露出手臂,上麵赫然幾道抓痕。“我偶爾心中氣悶,發狠奪了他的玉石,他便會尖叫哭嚎,伸手抓撓。”

賈先生長歎:“這些年,夫人不容易啊!”

吏部侍郎有些驚奇道:“難為夫人將人藏了十多年。”按按唇角,將笑給按下去,要不是謝知清為清名不置私產、不養奴仆、不請門客,哪容得謝夫人在眼皮子底下弄鬼。

府尹道:“謝夫人,本官還有一事不明?緣何事至此,夫人才要告夫殺女,將這一件件一樁樁一抖摟出來?”

謝夫人再無力支跌坐地上,泣道:“緣何?緣何?實是太苦、太難……我再也撐不下去,小女死時,我便不想活了,為著阿罪,我忍了。我得活著,我得瞞著。小女死前托我這個沒用的娘,找到她的孩兒,想來,她要他活著,我怎忍令她地下難安。可我……實是熬不下去,實是撐不下去了。我有時恨透了阿罪,他不該活在這世上,他無知無覺,你待他多好,他都不會衝你笑一下,他不會知你難,不會諒你苦……”

“我挨不下去,也撐不下去,我管不得,顧不得……”謝夫人泣不成聲,跪倒在地衝著大驚失色的賈先生連拜了三拜,“賈先生,一事不勞二主,煩你事後將阿罪送去寺廟或道觀,給他一個容身之處,生死有命,餘的,再不必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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