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衛繁裹著鬥篷,兜帽兩邊長長的風毛簇著她白嫩嫩的雙頰,少年人精氣神十足,玩鬨了一天還是神采奕奕的。
年老體乏的國夫人看了看無一絲倦容的孫女兒,暗自嘀咕:怪道宮宴的時人人在那矜持,就自家孫女兒小嘴不停,這一日到晚精精神神的,可不要多吃點。一點點心,可經不得孫女兒這般耗的。
樓淮祀頂著衛詢不善的目光,臉不紅氣不喘地站在衛繁坐的馬車外,隔著車窗跟衛繁道:“衛妹妹,你與國夫人初一要去保國寺拜佛嗎?”
衛繁趴在車窗上半探著身,兩手將兜帽風毛撥開,省得一說話風毛往嘴裡飛,悄聲道:“祖父不喜保國寺,過年家裡極少去寺中焚香許願。”
樓淮祀瞟一眼吹胡子瞪眼的衛詢,笑道:“保國寺做的好素齋,占點和尚的便宜豈不是更妙?”
衛詢哼了一聲:“我衛侯府差這一餐素齋?”
樓淮祀輕咳一聲:“年初一保國寺有法會,寺中戲台有演傀儡戲,還有好些雜耍技法,噴火吞刀頂碗,湊湊熱鬨也好。”
衛詢一負手,正義凜然道:“說甚頌經度厄,卻是三教九流齊聚,泥沙俱下,魚龍混雜,還少不了踩踏事故,厄沒消,反添業,你們去那處的什麼熱鬨,遠離才好。”
樓淮祀忙拍馬屁:“老國公言之有理,所憂為民。不過,有此盛會,商販挑擔擺攤也能賺個仨瓜倆棗,百姓人家也有個去處,舊年辛勞一年,新年伊始也好遊玩散心。”
衛詢卻不上這個鉤,笑嗬嗬道:“百姓人家確實辛苦一年,你又有何辛勞?你一個貴公子,去那等煙熏火燎之地湊得什麼熱鬨。快隨你自家的馬車家去。”
樓淮祀忖度衛詢的語氣,便知拐不了小丫頭去寺廟,糾結一會笑:“那明歲我去侯府拜年。”
衛詢斜眼,道:“來者是客,還能趕你出去?”
樓淮祀嘿嘿一笑,重又湊到衛繁馬車邊,小聲道:“我去保國寺焚香後,去你家尋你……和你哥哥去?寺中甜雪團做得勉強能入口,我捎來與你?”
衛繁心裡歡喜歡,又有點擔憂:“樓哥哥新年不與長公主拜訪親戚?”
樓淮祀道:“初二再去,初一隻去保國寺燒香,娘親他們許在寺中逗留飲茶,我不耐煩聽他們囉嗦,半道走了也不妨礙。”
衛繁笑著偷聲:“那我明日陪樓哥哥放炮仗,我是半點不怕炮仗的。”
樓淮祀大樂,拖拉著不肯走,又問:“那初七人勝日,侯府可要外出郊遊?”
“嗯……”衛繁移開目光,很是內疚。
樓淮祀挑眉。
衛繁細聲道:“人勝日,長公主說要接我去溫湯,還說……不捎你。”她見樓淮祀氣得臉都紅了,滿含愧意,連忙道,“樓哥哥,我知大節下害你不能和娘親長聚,可我與長公主有言在先,不能推辭。”況且,她也很想去。
樓淮祀氣得直吹氣,他哪是舍不得自己娘親?他分明是……看衛繁怯生生地躲在車裡,滿是無奈,都怪他娘親,明知他的心思,還把小丫頭片子騙去深山,大過年的泡什麼溫湯。
衛詢看他吃憋,有如三伏天飲了一杯瓊漿,真是通體舒暢,一樂之下,忙命車夫趕車。樓淮祀還在琢磨著對策,車馬已載著他家小丫頭瀟瀟遠去,鼻子差點氣歪掉。
姬明笙是騎馬來的,驅馬緩緩停在兒子身邊,叫牽馬的小內侍將韁繩遞給樓淮祀,調笑道:“車馬入流,影都沒了,還在那期期相看呢?”
樓淮祀恨恨地接過韁繩,不滿道:“娘親人勝日不在家中剪彩帛,去什麼彆莊啊?”
姬明笙道:“你這醋味滿天飛,酸得人牙倒,還是先隨我家去正經。”她身後一個侍婢翻身從馬上下來,屈膝一禮,將馬讓給了樓淮祀,姬明笙看他負氣模樣,又嘲弄了一句,“慢著點,娘親怕你醋缸裡泡得腿軟,彆上馬時跌下來,丟個大糗。”
“我泡一年的醋缸,也不至於如此不濟。”樓淮祀白眼衝天,他臉皮厚,他娘親嘲笑他飲醋,他是半點不嫌都認下,不引為恥還反而聲討道,“娘親還說呢,也不怕你兒子渾身酸味,不利康健。”
姬明笙道:“我又不隻一個兒子,除卻你這個呷醋呷得渾身酸臭的,家裡還有玉樹臨風的大兒呢。”
樓淮祀從鼻腔裡噴著氣:“長兄今晚還要給舅舅值更呢,你跟前也就一個酸溜溜的兒子。”
彆說樓淮禮不能在家守歲,連樓長危都要晚歸,重節之下,怕有賊宵鬨事,皇城內外明鬆暗緊,金吾衛上下反比平素忙碌。樓長危身為長官,不願帶頭懈職,連宮宴都不曾參赴。
樓淮祀與姬明笙一路鬥著嘴,將近南門時,就見一人皂袍束腰,執刀鶴立在那,勢威逼人。姬明笙展顏一笑,撩開帷帽,驅馬快行幾步,道:“樓將軍許久未見!”
樓長危眼底有一抹輕淺的笑:“長公主彆來無恙!”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彆有情趣在心間。
樓淮祀撇嘴歪臉,插嘴大煞風景道:“何來彆?不過幾日,何來許久?”
樓長危略有些不自在,目光不善的掃過糟心兒子。這等兒子養來乾什麼?不孝就罷,時不時還能氣得人心肝脾肺俱疼。姬明笙撫著手中馬鞭,想著初七人勝日不如在彆莊多住幾日,直至燈節再回。
樓淮祀臊了自己爹娘一把,很有些解氣,滿臉小人得誌的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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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漸悄,車馬如流也漸漸散在紅牆碧瓦間。衛侯府車馬歸棚,管事侯得家主歸來,又擺小宴、果點。
國夫人歎道:“年終倒累得腰酸背痛,老了不中用了。”
衛詢幸災樂禍:“你老得不中用,我卻是手腳利索,半點不知疲憊。你在小佛堂了燒了半筐的香,諸佛也不知保佑保佑你,保你長年身康體泰。”
國夫人似笑非笑,道:“我在拜佛時求得都是你的康泰,既然你腿腳靈便,可見菩薩還是靈驗的,夫君有心,不如誠心謝柱香去。”
衛詢笑起來:“原來如此,老妻當謝,佛祖就罷了。”
國夫人忍不住笑出聲。說笑幾句,一家人在堂屋擺開榻椅,老少齊聚一堂守得歲去春來,連衛笠都被叫了過來共度佳節。
隻衛笠日日沉迷女色,精氣短缺,縮在那哈欠連天,連著他親爹衛詢都不如。於氏恨得咬牙切齒,嫌丈夫丟人,還累及自己麵上無光,一見衛笠打哈欠,伸過手就掐,掐得衛笠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痛得直哆嗦不說,礙於兩老在場還不敢聲張。
還是國夫人看不過去,雖然出繼了,好賴也是自己的庶子,被掐得實在可憐,喚小廝來煮濃茶,戲謔道:“二郎多飲幾杯,醒醒神,雖不比彆的法兒管用,到底舒泰些。”
於氏訕訕一笑,縮回了正要伸過去的手。
衛笠感激涕零,自己在國夫人心裡還是有一丁點份量的,不至於是輕飄飄恍若無物,這不,救了自己出苦海。
座中長輩都在苦捱著不睡,幾個小輩尚無倦意,衛紫更是玩興未消,嘰嘰呱呱地說個不停,衛繁與衛絮卻都是悶悶的。
“二姐姐可是困了?”衛紫搖了搖衛繁,衛絮一向悶,不怎麼顯,衛繁不聲不響定是不對。
衛繁搖頭,把小肥犬撈到膝上,一下一下撥弄著小肥狗的趴耳朵,道:“困倒是不困。”就是記起宮前與樓淮祀道彆時,樓哥哥看著有點氣悶,她記掛在心裡,開不了心顏。
衛紫道:“閒坐著無趣,不如玩藏鉤?”
衛繁蔫蔫提不起勁,笑道:“四妹妹跟大姐姐三妹妹玩,我給你們作判官?”
衛紫正想道:和大姐姐哪玩得有趣。衛絮已先一步道:“我便罷,妹妹們玩。”氣得衛紫暗暗鼓了鼓腮幫。
國夫人笑看著孫男孫女,問道:“都累了?要是困倦了,這大節年下不拘老少男女,一道遊戲也好,輸了就罰錢,如何?”又看一眼似有心事的衛絮,裝著漫不經意地問,“絮兒,你們姊妹跟福王世子一道看驅儺,處得可還有?有沒有鬨脾氣?”
衛絮愣了愣,些些的不解,好好的怎問起福王世子來?有些為難道:“孫女後來去的,不知先前之事,應是相處和睦。”
衛放笑道:“祖母你問大姐姐,大姐姐又哪裡知道?你要問也當來問我,我和阿涼熟識,阿涼這性子哪會與人鬨脾氣?”
國夫人沒好氣,強笑道:“這般說來你們玩得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