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河神豈止收了木巫的淨火,連木巫的老命都收走了。
索夷族族長帶著幾個族人扒在河岸,一瞬不瞬地盯著水麵,說不清是盼著木巫大顯神通從水中囫圇個歸來,還是盼著木巫就此沉河底跟河神認錯?他們幾人在那看得有如天荒地老,好不容易水中似乎有了動靜,幾人立馬伸脖子定睛去看,隻見一件嫁衣慢慢浮上來,在水中隨水漂浮。
樓淮祀指著衣服:“看見沒?看見沒?你們這祭的勞什子河母,河神不收,將嫁衣還了來。我看這就是河神的信物,要留你們木巫在水底坐水牢。”
“水牢?”
“人間有牢獄,陰司有九獄,水底難道連個水牢都沒有?”樓淮祀訓道,“你為一族之長,大字不識半個也就罷了,連這點常理也不知?”
索夷族族長被嚇得滿臉通紅,再看自己的族人全被驚得跪在石像周圍磕頭認罪,結巴道:“仙凡不通,我……我……我這以為水底……不跟人間相同。”
樓淮祀沒好氣道:“你們先前祭河,還給河神娶親,河神既能如人間一般娶親,怎沒個水牢關你們巫長這種罪大惡極之徒?”
索夷族族長無可反駁,嘴裡發苦,背後族人嚎哭之聲不斷,求教道:“小仙童,我們這些人隻知打魚種地,彆的都不知曉,真心沒有羞辱河神的意思,大錯犯下,還望小仙童指點,如何平息河神怒火?”
樓淮祀邊想脫身的時機邊胡諂道:“如今河神神宮之中女多男少,陰陽不調,人間講日月調和,仙界論萬物輪轉。水本屬陰,女亦屬陰,你們三不五時往水宮中塞小娘子,搞得神宮裡頭陰氣衝天,這是水底神宮還是地下陰司啊?”
“那那如何是好?”
樓淮祀兩眼往索夷一族中來回掃了幾眼,嘴角一扯,牽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意來。
俞子離不由心下一緊,小兔崽子又要胡作非為,喝止道:“阿祀,不可妄言。”
賈先生傳多了話,口舌都不太聽自己使喚,也不管哪個說的,自發就將話轉成索夷語說與族長。
索夷族族長越聽樓淮祀瞎扯越覺有理,十成裡信了七成,俞子離此話一出,他還當俞仙君見死不救,忙道:“仙君搭救則個。”得,這七成往上爬到了八成。
俞子離道:“自此之後,你們再莫行娶親之事,隻拿清香鮮果五穀供奉,心誠則靈,切勿多敏生疑。”
索夷族族長雙目通紅:“仙君,河神心中有氣。我們這些人彆的不知道,與人吵了架,再和好,也得先賠了罪的道理還是明白的。”河神掌著河流,一個不慎記恨於他們,那如何是好?怎也要讓河神先將氣消了。
樓淮祀背轉身偷笑,他是存了心使壞,故意裝作失言的模樣,脫口道:“祭幾個青壯男子給河神,調和陰陽,不就賠了罪?”
“阿祀。”俞子離臉黑得跟鍋底似得。這索夷族愚民,儘乾扔人下河之事,其罪等於謀殺,可說到底還是民智不開化之故。樓淮祀身為一個父母官,不除根中蟲害,隨著性子出心中濁氣,搞起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來,把好好的人往水底扔,與索夷族人有何不同?簡直不可理喻。
索夷族族長聽了這話卻是如獲諸葛錦囊,連連道謝不已,還往人群裡看了幾眼,估摸想著哪個青壯可以送給河神調陰陽。
俞子離惱怒不已,這當口又不能拆樓淮祀的台,拂袖冷聲道:“我見不得此事,你們祭河祭神,隻彆當我的麵。”他說罷,也不管索夷族一族跟天地間的孤兒似得無助可憐,抬步就走。
樓淮祀見俞子離是真的發了火,不敢捊虎須,他這師叔是個告狀精,一封書信到他那個冷血冷麵的爹麵前,他定沒好果子吃。與索夷族族道:“你暫且先聽我們仙君,初一十五誠心上香供鮮果。你們族中那個那個那個……”他指指仍舊昏迷在地酒香盈繞的青年,“他甚麼名?”
“木葛。”
“這個木葛我們先帶走,他遭了神罰,五魂六魄沒了迷了一半,留在你們族中,你們族人不可解,再者他為河神所厭,說不定你們還會被他牽連。”樓淮祀體貼道。
索夷族族長越發茫然了,道:“木葛本是少巫。”
樓淮祀老大的一個白眼翻出來,全賴他生得好,做了怪模樣也無損半點美貌:“怪道為河神所厭,原來與木巫是一道的,想必沒少跟著作惡辱神,我說河神司水,性柔悲憫,怎會好好地傷人魂魄,,哼。”
索夷族族長大急,拉住樓淮祀道:“木葛小仙童隻管帶走,隻我們與……我們一族……”
樓淮祀安慰道:“我們仙君是個嘴硬心軟的,一時惱怒你們被木巫迷惑辱及神靈,這才生了氣。族長,辱神可是惡業。思前過,帝辛對女媧神像不敬,國亡人消,你們所為比帝辛還要過分。不過,話又說回來,帝辛是有心之過,你們是無心之失。陰司律條:無心做惡,雖惡不罰。你放心,我們仙君不會置之不理的,等他吹吹風、消消氣,定會與河神好好求情。”
“這……便好,這便好。”族長忙點頭。
樓淮祀道:“神女與我們仙君頗為親密、略有瓜葛……族長,我們仙君為你們不可謂不敬心。”
族長翻來覆去,總算咂摸出味,這是說那位仙君是河神的相好?留人道:“那仙君與仙童不如留在族中,容我們招待一番。”
樓淮祀擺手:“不可,我們仙君還有要事在身,再者仙君道法已略有小成,辟穀個一年半載不在話下,已許久不食人間穀物了。”他在這嘮叨個不休,其餘人連著衛繁都走出好遠。俞子離大許是忍無可忍,將朱眉遣了過來。
索夷族族長眼一花,小仙童被那個瘦削的護法挾帶著轉眼間走得老遠,有如禦風而行、縮地成寸,再看那賈先生,看著像是個糟老頭,卻輕飄飄的,在那鐵塔狀的黑護恍如無物……果然神仙中人啊。他有心想再留,眼下全族人哭嚎跟死了爹似得,如何留。索夷族族長站在神像邊,一地呯呯磕頭的族人,邊上密密麻麻插上了線香,香煙嫋嫋如雲遮霧罩,隔煙遠看,樓淮祀一行好似快要飄渺升天,膝蓋一軟,也跟著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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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離發了火,樓淮祀也不敢觸黴頭,跟衛繁一塊可憐巴巴地說了一車的怨懟之言。
衛繁待俞子離極為敬重,壞話是一句也不肯說,隻能挑揀了好話安慰。
樓淮祀躺在衛繁懷裡,暗樂不已,他師叔嘛對著他就沒好臉色,說幾句,那也是不痛不癢,除非俞子離祭出板啊尺啊笞啊將他打得皮開肉綻,可惜,俞子離文弱得緊,還沒他結實呢,手上更是沒幾分力道。樓淮祀嗅著衛繁身上的馨香,沒一會就把他師叔的鍋底臉忘得一乾二淨。
俞子離卻是越想越氣,又將樓長危與姬明笙抱怨了一通,養兒不教父母之過。樓淮祀這脾性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幼時不知教導,大了就知道往死裡打,這連狗都嫌的性子掰都掰不回來。他實在氣不過,過來將二人的車簾一掀:“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雖非君子,怎能視人民如草芥,教唆他人將好好的活人祭河,你與木巫何異?”話鋒一轉,對衛繁道,“你可願你夫君老時與木巫仿佛?”
衛繁嚇一跳,慌忙搖頭。
俞子離微睞著眼:“我也不願我的女弟子嫁與這等冷血之徒,屆時我做主讓你休夫。”
衛繁微張著嘴,扭頭去看樓淮祀,樓淮祀臉都氣紅了。
“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你還是我師叔,成日就想讓我和離?”
俞子離搖頭:“是休夫。”
樓淮祀氣哼哼道:“他們扔了這麼多女子入河,木巫再是罪魁禍首,但一族之人兼是幫凶,法不責眾,我還能將他們一族人全抓起來不成?隻這般放過,如何慰藉亡靈,還不如讓這些青壯嘗嘗任人宰割又無能為力的滋味。”
俞子離道:“如此作為他們就能知錯?”
梅萼清湊過來點點頭道:“俞郎說得甚是,小郎君,民之愚惡視人命浮塵,他們嫁得河母,也入贅得河公。”
樓淮祀耍起無賴:“算了算了,是我的錯,我就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我隻當個睜眼的瞎子,明耳的聾子,不看不聽,如何?”
俞子離笑起來:“你隻知使小性子,還不如繁繁大度。”
樓淮祀氣苦道:“你為長我為幼,不與你計較,反正我是來混賴度日的,索夷族我知道師叔不忍放之不管,師叔自己管去。”
俞子離道:“還一州長官呢,不過三歲幼童。”
梅萼清跟著幫腔:“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小友當擔起教化萬民之責。”
樓淮祀嗆道:“不儘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聽話就行,不必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