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衛放一宿沒睡好覺,連做好幾個惡夢,夢裡儘給自己送葬,還自己給自己披麻戴孝,蓑衣一一穿,麻繩攔腰,扛著孝子幡,在自己棺材前嗷嗷痛哭。
衛放醒後冷汗快把裡衣都給打濕了,這怕不是惡兆,自己這是要有去無回啊。貼身小廝看自家郎君坐床上捶胸頓足,嚇得團團轉,撓著後腦勺,發著懵。
衛放捶了自己幾下,摸摸喉嚨,腥甜啊,莫不是把自己給捶吐血了?少年吐血?就算今日平安歸來,怕也是個短命相,嚷著就要看叫老禦醫。
小廝兒戰戰兢兢,將手裡的玉瓷碗擱一邊,捏著嗓子,小聲又小心地道:“郎君,小的琢磨著,喉嚨生甜許是剛才郎君海飲了一大碗蜜水的緣故。”
衛放咂咂嘴,還真是,沒好聲氣地瞪眼小廝兒:“好好的倒什麼蜜水。”害得他以為自己吐血了。
小廝兒陪著笑臉:“小的看郎君一夜不曾好睡,這才衝了一碗蜜水,定定神。”
衛放哭喪著臉,定神有個屁用,他命都快沒了,想了想,讓小廝兒弄一火盆,再翻點香燭紙錢出來,自己穿好衣梳好發,蹲院裡化紙錢。
小廝兒看衛放的眼神兒都不對勁了,他家小郎君彆是中邪了,非年非節非祭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好好的化什麼錢?
“小……小郎君,這大清早,化……化錢與哪個祖先?”
“什麼祖先?去去去。”衛放將一大遝紙錢扔進火盆,金銀元寶也多扔點,自己這是個有備無患、未雨綢繆啊……先燒點錢給自己,萬一要是一命趕赴幽泉,還能賄賂賄賂陰差,轉世也能撈個侯門出身。
這侯門貴公子,他還沒當夠呢。
苦啊,英年早逝去,何等辛酸!也不知下輩子有無這等好運道?這香也了得多燒燒,東西方各路神仙不能少供奉。
他這邊煙熏火燎化錢化得起勁,不提防一個嬌嬌俏俏的小丫頭蹲在火盆邊,兩手托著腮,好奇地問:“小郎君在做什麼?”
“不長眼?燒錢啊。”衛放瞪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丫頭一眼。挺眼生,生得倒有幾分嬌俏,杏子黃透紗短襦,攔胸係一條蔥綠長裙,丫髻簪著幾朵珍珠珠花,端得淺淺春意襲人。
可惜,任她是朵解語花,出架不住衛放是個白費蠟的瞎子。
“我妹妹新指的你?還是大姐姐指你伺侯的?”衛放疑惑問,衛繁心不怎麼細,他來棲州這麼久,也沒見她想起指個丫頭來給他添水倒茶的,大許就是衛絮遣來的。唉,他都快死了,活的丫頭有什麼用,紙紮的給他燒十個八個還差不多。
“燒錢?燒給哪個?”小丫頭卻自顧自盯著火盆問。
衛放悲從中來,從古至今,有誰比他更慘,自己要燒紙錢給自己。這小丫頭生得不錯,卻沒半點眼力見,東問西問的,跟蟈蟈似得聒噪得很。
小丫頭見他不理人,福至心靈:“莫不是燒給自己的?”
衛放這才驚覺不對,扔紙錢的手都忘了收回,指頭一陣燎痛,才嗷得一聲收回手,邊蹦邊瞪大眼盯著小丫頭:“始……始……一?”
始一側首嬌笑:“衛小郎君未免健忘,昨日定下計時不是說好我扮作你的貼身丫頭?”
衛放一口口水嗆在喉嚨管,連連咳嗽數聲,他知道是知道,可他哪知道始一扮起來這般唯妙唯肖、渾然天成,瞧著似是身形都小了一圈,看看這纖纖楊柳腰。蹣跚過來,細聲問道:“始一,你是不是本就是嬌娘?”
始一翻個白眼,用本音說道:“小郎君要不要驗明正身?”說罷,一撩衣擺……
“啊!啊!不聽不聽,不看不看。”衛放慌忙跳起來,又是掩目,又是掩耳,隻恨爹娘少生了幾條胳膊幾隻手,還一迭聲地道,“你你你……你都扮成小丫頭了,就彆有男兒聲說話,啊!啊!你用女兒聲說話。”
始一俏生生一笑,福了一禮:“謹聽郎君吩咐,奴婢遵命便是。”
衛放……衛放……衛放忽然肝兒不顫魂兒安定,倏然間至生死談笑間,怕什麼賊人,賊人能比始一可怕?
始一掩唇:“小郎君放心,奴婢就算舍身也不會讓小郎君掉一根毫毛的,知州連夜已在路上布下了天羅地網。”
衛放木然問道:“那我妹妹是真個去,還是找人假扮?”
始一理所當然道:“自是找人假扮,夫人怎能冒此等生死大險。”
合著他就能冒這等險?衛放在肚裡又把樓淮祀罵了個狗血淋頭,唉,算了,他這個做兄長的,還能讓妹妹涉險不成。
始一又笑:“放心放心,知州下了死令,寧可讓賊走脫也要保郎君周全呢,小知州待郎君真是一片赤心。”
衛放的身心得到了極大的撫慰,道:“阿祀好賴還有幾分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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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夫人出行禮佛那真是聲勢浩大,七早八早樓淮祀就讓差役淨街,棲州主街本就不寬敞,步障一拉,立馬隔去大半的道路,攤販自是不讓做買賣,兩邊的店鋪一看這架式,縱使開了門也沒營生,乾脆也閉門,等得晚些再開門迎客。
再看知州夫人出行的人馬,打頭幾個雜役拿細帚水罐。帚掃殘物,水灑飛塵;挨著便是兩個丫頭手執鵲尾香爐焚著清香,一路過去,佛香嫋嫋;再是一縱著甲護衛執戈執矛;護衛過後便是女仆小廝簇擁著一頂雕花轎子,轎子後頭又有一隊護衛相護……飄然間真如神仙出遊啊。
棲州民幾輩子沒見過這般大張旗鼓的出行,躲在二樓看得嘖嘖稱奇,真是大開眼界啊,皇帝出遊也差不離這架式了。
再有就是知州的小舅子討人厭,領著一隊狗腿,貼身帶著一個小丫頭一個廝兒張牙舞爪的躥前跑後,一會打狗一會罵雞,一會喝令前頭雜役水灑得多了路打滑,一會又斥責護衛兵器舉得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