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付忱又不說話了,他如今的處境,少不得要步步留心,處處思索。
賈先生隻差沒有手舞足蹈,吸溜了一口酒,昏昏的眼神在燭火下竟亮得出奇,無半分的老態,他道:“小人仿個鑒,雕個令,不敢說天衣無縫,像個□□成不在話下。行家裡手那裡蒙混不過去,應付棲水上的賊,小人自信綽綽有餘。”
付忱心知這老兒仇視他們,也不與他搭腔,垂下雙眸,問樓淮祀:“知州不如將話言明。”
樓淮祀笑了,慢條斯理道:“我要付三當家做的不過是件小事。付三當家回去後,為救二當家,廣發英雄帖,邀棲州各位好漢義士商討如何救人對付棲州知州樓淮祀。想來,依著雲水寨的地位與人緣,這些個英雄好漢定欣然赴約。不過,事關生死大計與水寨存亡,有那些個勁兒勁兒要死的,也有那聰明蔫瓜不肯出力的。付三當家產憤恨之下摔爛了酒碗……”
“彆人摔杯為號,你我就是摔碗為號。”樓淮祀嬉笑,過不久,又是一段佳話,編了書放酒樓那還能攬客呢。
俞子離道:“胡扯,他在裡麵摔了碗,你在遠打遠的如何聽得見,莫非你生了一雙順風耳?”
樓淮祀羞惱:“那你說如何為號?”
俞子離道:“定下時辰便好,何必摔號?”
“哼。”樓淮祀一扭頭,想起什麼,摸出一個偌大的油紙包,與付忱道,“這是麻藥,無爭無味,你擱酒水裡待客,放心不會立時發作。”
付忱咬牙,樓淮祀與俞子離那旁若無人的模樣,實是刺得人鮮血淋淋。一邊的江石都有點不忍心看付忱的臉色,倒是齊管事有點坐立不安。他是孤愚之人,自己的命不重要,徐泗與付忱的命卻是千重萬重,若是能救徐泗,賣了棲州的那些水匪全不打緊,隻是……官字兩張嘴,說的話,吐的字,全都當不得真啊。他們幫狗官擒拿了棲水上的那些匪頭,事後,狗官翻了臉,依舊不肯放他們二當家的性命,真個雞飛蛋打一場空。
樓淮祀也不急,道:“付三當家,好好思量。”
付忱搖了搖頭:“我不能陷二哥於不義的境地。”依徐泗的品性,事成後,哪怕樓淮祀依約放了人,徐泗知道真相後,怕照樣活不下去。
“這倒也是,聽聞徐二當家最重兄弟義氣,乾不來這等賣兄弟苟活之事。”樓淮祀擊掌,讚歎,“本官私下對徐二當家也佩服得緊,這兩日與徐二當家談天說地,當得英雄人物啊。”
齊管事聽樓淮祀誇讚,麵色稍霽。
付忱卻越發警惕,暗道:這個小知州誇人的話比罵人的話更含冰霜。
樓淮祀假惺惺地微歎口氣:“徐二當家深陷囹圄,是為付三當家之故,其中情意,真個令人動容。”
付忱強忍著怒意,平靜道:“我不能罔顧二哥的心意。”
樓淮祀一挑眉,然後道:“這倒也是,既想救人總不能救個行屍走肉回去,不過,我倒可以幫付三當家出個主意,可二者皆顧,不,是一舉三得。”
付忱道:“知州請說。”
樓淮祀拖著調子,道:“付家清白富貴人家,聽聞付三當家之父一心想讓你讀書科舉、博一二功名,改換門庭。本官事後求了聖上與你一官半職,了你父親遺願,你看如何?徐二當家得知你受了朝廷恩惠,自會當你為付家榮光出賣了水寨,你一個叛徒做的事,他即便心中略有愧疚,至多悔恨自己識人不清,卻不會要生不如死;而本官擒了水寨各個匪首,還棲州一片太平,順手還能撈點功勞。你看,可不就是一舉三得?”
付忱聽了這話,握著手中的酒杯,如石雕泥塑一般。
齊管事急道:“那他們兄弟豈不要翻了臉?情義不在,惟餘仇恨?”
樓淮祀不鹹不淡道:“世間哪有兩全法,做人不要太貪,既有了一,就彆在想那二。”
江石死死皺著眉,樓淮祀這計太毒了,殺人誅心,付忱若應了,人活著心卻死了。
俞子離將酒杯放回桌案上,暗暗搖了下頭。
付忱半天之後,才如大夢初醒一般,靈神還在恍惚,嘴上卻自發問道:“樓知州真個不會治水寨頭領的死罪。”
棲水沿岸,竹竿還挑著一顆又一顆的人頭呢。
俞子離冷眼看樓淮祀三言兩語將付忱逼到了絕境,出聲道:“付三當家,人命乃是大事,何況非是一二人的性命,不才從中做個保人,願以先公的名聲作保。”
付忱抬起頭,怔怔地看了俞子離一眼,有點茫然:“郎君先公?俞大家?”
俞子離點了下頭。
付忱不由肅容,連著齊管事都麵色激動,出聲道:“俞師高人義士,草莽之中素有佳名。”俞丘聲活著時便是奇人,死後更是幾可封聖。俞子離壓下俞丘聲的名頭,可謂重比泰山。
樓淮祀偷偷歎了口氣,唉,他這個小師叔,他原本想著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不是什麼君子,出耳反爾的全不在意。先誆了小師叔,再騙掉付忱,屆時翻臉將一窩賊頭一網打儘。眾賊群龍無首,慢慢清剿便是。
他咂摸著抄了這些水寨的家底,足以讓自己的一乾兵將發筆小賊。再將諸賊人頭堆一個京觀,如此震懾之下,可保棲州十年無匪患作亂。
小師叔一壓就將師祖他老人家的名聲給壓上了,樓淮祀摸了摸自己還剩下的一點良心,唉,算了,活人可欺先人不辱。
俞子離又道:“他們為匪為賊,其一:自己立身不正;其二:棲州官府無有作為,以致棲州百姓生計艱難。因此,你們雖為匪,手上亦染人血,然究其根本,應予以退路。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樓淮祀一邊眉毛都快挑到天際了。
俞子離離座衝樓淮祀揖了一禮,道:“樓知州,我這個保人求一個法外開恩。棲州諸賊若願降服,許他們二年為棲州各縣填湖造田,二年後劃與他們田地,造冊為良民。”
付忱死人般的臉泛起一絲血色。
樓淮祀偷瞪了俞子離一眼,小師叔儘愛整些麻煩事給他,做慣賊的又有多少個肯再辛辛苦苦挖泥巴的,要費多少人力物力去管他們?一勞永逸的法子豈不更好。
俞子離看樓淮祀憋悶的樣子,知道他不樂意。隻是,棲州這麼多的水寨,寨中這些水賊真殺了,棲水怕真要染紅,再者,棲州缺人,殺了實在可惜。
“他們要是肯老實兩年填湖,有家的許他們歸家,無家的許他們田地。”樓淮祀沒好氣道。
付忱略舒一口氣。
樓淮祀又道:“付三當家好好考慮,一天後與我答複。”
付忱一驚,道:“知州可否多寬宥兩天。”
“不行。”樓淮祀怒道,“我給你們臉麵,那是我有雅量,彆蹬鼻子上臉的,惹急了我,大不了我費些時力清剿你們。我不缺錢,不缺人,更不缺神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