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雜兵摩拳擦掌:“是不是大話,知州隻看小人能不能抓賊。”
樓淮祀搖搖頭,橫橫梅萼清,老梅造孽啊,這般小的孩子也塞去抓賊,這心,臟的啊。
“算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樓淮祀揮揮手,把一乾小雜兵扔去大校場操練。
牛叔很喜歡這些凶狠的小崽子,親自指點了一番,回來與樓淮祀道:“郎君,那幾個人孩子出打架頗有點章法,不是什麼野路子,隻學得不粗,有幾個根骨極佳,郎君不若留在身邊。”
樓淮祀剝著一碟鬆子,道:“牛叔,你這見了好的就想鍋裡裝的毛病得改改,這幾個小雜兵,蒙老梅的恩怨,差不離都能叫老梅一聲爹,我把他們要來身邊,還教導他們武藝,而他們心中還是‘老梅’這個爹最重要,我虧不虧啊?”
牛叔細思了一下,笑起來:“郎君說得不無道理。”
“料錯老梅了,還以為真把小雜兵擱去血拚,唉,不夠心狠手辣啊。”樓淮祀似是感慨,想想又道,“牛叔!”
“屬下在。”
“前兩日和老梅說話,不知哪裡總讓我覺得不對,細想想又好像是我多疑了。”樓淮祀撓撓頭。老梅滑不溜丟,好似處處破綻,又好似處處坦蕩。樓淮祀知他有不對之處,愣是抓不住小辮子,納悶地蹲在那,“這便傳聞之中小辮太多,不知抓哪根的原故?”
牛叔慎重問道:“郎君覺得哪處不對?”
樓淮祀道:“嗯,老梅好似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牛叔聽了這話反倒放下心來,笑道:“小郎君,梅明府在棲州為官,自有手段耳目,他知道得不可疑,處處不知才可疑。”
樓淮祀想了想,也對。他剝好一碟子鬆仁,顛顛跑去跟衛繁獻媚了,管他什麼老梅不老梅的,彆壞他事,上天西遊他都懶怠管。和自家小娘子捧著一碟鬆仁,撮著吃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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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忱那邊既無路可擇,也隻得一條道走到黑,托江石奉上了印有魚令的紙張。
樓淮祀勾唇一笑,將舊紙給了賈先生。賈先生接了紙,兩眼一亮,精神抖擻地取出刻刀,連夜描圖刻令,屋中幾十盞脂燈齊點,亮如白晝,魚令細末處一覽無餘,等得天明,又到天昏,終仿得印令一枚。
樓淮祀看後大喜,老賈這造假的功力真是……他腹中壞水翻騰,想著能用來做什麼壞事,隻仿名畫騙錢,似有點大才小用。再看賈先生垂老的樣子,到底作罷,隻讓賈先生挑幾個機靈的稚童傳承技藝。
魚令有了,瘦道士將一大包麻藥給樓淮祀。
“這……多了點吧?”樓淮祀拎著麻藥包,這能煮出一鍋粥來。
瘦道士大方得很,道:“無妨,老道手上麻藥寬裕,隻藥藥性不穩,時靈時不靈,隻得量上彌補一二,放心,無色無味,一匙兩匙下去,沒甚不同。”
在裡麵傳信的江石接了麻藥也嚇了一大跳,這是想把多少人給藥翻過卻。
“有備無患。”
江石咬牙:“知州拿出這般多的麻藥,要是用不了,多的落在有心人手上,那……”
“不打緊。”樓淮祀十分大方,“我就留了一小包,江郎喜愛,也留一包。”
“……”江石愣了會後,話到這份上……也真個下手截了一小包麻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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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兩頭尖尖的小舟離弦之箭似得穿梭在水上,船過去,劃出長長一道水痕,隨即又湮滅無蹤。
岸邊草垛幾領,幾個水匪架了個火堆,烤著幾尾湖魚,其中一個瞪著收到的魚令,呸得吐出一根魚刺。
“看來,徐二當家被抓之事不假。”邊上水匪看了眼,歎口氣。
領頭的水匪將魚令扔進火堆裡:“直娘個……新來的狗官,歲數不大,倒會攪禍事。”他們這些人這段時日生計艱難。
看看這江水,今歲一月的船比往年一年都要多,條條都是大肥魚,偏偏他們動不了手。江上一天十二個時辰,官船不間斷地來了又去。有不怕死地鋌而走險,被官府抓住,求饒的話都沒出口,就被斬去頭顱。
他們這夥賊,攏共也就幾十人,對上那些個人官兵,幾無勝算,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窩在老巢裡吃糠咽菜,好不苦辛。
常言背靠大樹好乘涼,他們小貓幾隻,隻得靠家大業大的雲水寨能為他們出頭,辟開一條逍遙路。
沒想到,徐二竟栽了。
幾個水匪打上寒噤,渾身一抖,新來的狗官邪門得緊,從地裡挖出黑水,能跟油一般在水燒,有多少船隻禁得起這般燒得?
“老大,雲水寨此時發聚義令,想做什麼打算?”
“莫不是要我們劫獄?”
匪頭子一愣:“去劫獄豈不是找死,有去無回。”
“那……不應這聚義令?”
匪頭子又道:“不可,那不是得罪了雲水寨。破船還有三千釘,徐二在牢中,徐大付三還在在呢。”
“那我們……”
匪頭子狠狠咬一口魚肉,道:“去還是得去的。”
“老大之意?”
“常言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我就不信彆處水寨這般講義氣,為救徐二,把自個的命給搭進去。我等進去,隻管吃喝,等得有那些個人不願送死的,我們跟在他們後頭,混摸出來便是。”
幾個水匪議定,安心下來,吃得半醉。
其中一個賊借著幾分酒意,道:“老大,官府彆是想要清剿我們?”
“我們算個蛋,官要剿自也挑那些大瓜下手,我們芝麻綠豆點大的地方,哪會放在眼裡。”
又一水匪長歎:“沒了徐二當家,倒是心裡沒底。”
匪頭子頓了頓,無賴道:“過一日是一日,能打劫時便打劫,不能打劫時就歇幾日再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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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水在雲水縣中的地段最為廣闊,江中有大小不一的孤島,小的隻容得三四人,大的卻能藏幾千人。
便如雲水寨占下的江中島,外緣一片泥沼,生著密密麻麻的蘆葦,靠裡才是實地,從外往裡看,隻以為這是一處沼地。雲水寨在這裡用廢掉的小漁船頭尾接連修了一條船橋,又在中央修了一間廣院,非常時期便聚義在此商談要事。
齊管事不忍付忱心事重重、憔悴不堪,道:“阿郎,開弓無有回頭箭,是好是歹,乾了再說。”
付忱將藥混入酒中,道:“齊叔,我明白,唯願樓淮祀是個守信之人。”
巳時過後,聚義堂上眾匪紛紛聚集,都是賊,沒甚講究,雖雲水寨一桌一桌排開宴席,這些草莽凶徒左邊一堆,右邊一團,心裡藏事的,罵官府凶悍,愈集人手乾票大的。
付忱雖占了雲水寨三當家的位子,但他後來居上,生得又是富家公子的模樣,諸匪對他並不服氣,因此,少不得還得徐方壓陣。隻徐方是個厚道人,對著諸匪心下發虛,隻一味道:“先吃肉吃酒,先吃酒吃肉。”
好在諸匪與他打過交道的,都知他的脾性,當他有求於他們,心下不自在。
到眾賊聚全,棲水上另一大水寨的寨主劉青抱拳道:“大當家,敢問二當家眼下如何?雲不寨廣發魚令,又是何打算。”
徐方仰天一歎,端了碗酒,道:“諸位,我二弟深陷獄中,不得不發魚令聚請諸好漢一同時得個謀策,搭救我兄弟則個。徐方,在此先行謝過。”說罷,深深一揖到底。
劉青皺眉,道:“二當家出事,我們自是不會袖手旁觀,隻是,二當家如何會被官府擒住。徐二的武功在棲州萬裡挑一,傷他易,抓他不易,此番似有蹊蹺。”
徐方不擅口舌,付忱道:“劉大當……”
“付三當家。”劉青舉起一隻手,攔道,“此事,我隻願聽大當家開口。”
齊管事怒道:“劉大當家這是何意?”
劉青怪笑一下,道:“我與雲水寨打交道時,唯有大當家和二當家,三當家那時還在富貴堆中,我不慣與三當家交道。”
徐方忙打圓場道:“自家人怎好生氣。”他有心維護付忱,將事掐頭去尾,略去好些。
劉青聽後,道:“與我所知倒有些出入。”
齊管事怒道:“不是我姓齊的份量輕,還要多嘴多舌,官府如今到處抓我們兄弟,動不動就砍了頭挑在岸邊,我們雲水寨本意也是為探官府的深淺,不料著了狗官的道,官府顯是有心要對付我們,雲水寨不過其一。”
劉青道:“這話倒是不假。”
徐方道:“劉大當家,不若我們兄弟齊心,先火燒脂田,再劫牢獄。”
劉青雙眸顫抖,徐方怕不是瘋了。
“石脂朝中統管,裡頭還摻著一個皇子,且有重兵把守。縱我們僥幸越過重兵得了手,朝哪會不聞不問,到時哪有我們的活路?”
徐方閉了閉眼道:“若不能聲東擊西,便隻能強行劫獄。”
劉青一時不語。
另一水寨寨主受過徐泗的恩惠,道:“兄弟情義價千金,徐大當家,你隻管開口,我老霍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齊管事忍不了,看了劉青一眼,道:“寨主往常與我們二當家稱兄道弟好不親熱,眼下這是?”
劉青擲了酒碗,怒道:“你算老幾,也配在那嘰嘰歪歪。你們想求徐二情理當中,難道要我的兄弟送命?送命也就罷了,半點好處也不給?”
想賣了這些水賊換自己堂弟一命的劉方本來聲短氣虛,劉青此話一出,他把內疚之心去了五成,不悅道:“劉寨主難道還要分我寨中的買賣?”
劉青道:“這難道不該嗎?我等願為救徐泗劫獄,這是生死的買賣,沒道理讓兄弟白死?”
徐方沉著臉:“好,劉兄有理。”
付忱叫人上酒,起身敬了一碗,道:“眾好漢願應令而來,便是給我們雲水寨的臉麵,願搭手救我二哥一把,我們心中不勝感激,不願我們也無怨無尤。一碗薄酒,敬天敬地敬道義。”
諸賊一心計較著搭不搭手的得失,也不曾設有防心,一道舉碗吃了這碗道義酒。
劉青卻是一個有心計的,一碗酒入肚後,起了疑心,雲水寨動用了聚義令,自是為救徐泗破釜沉舟,可言語卻又失了急迫之意。將酒碗放下,給同來的謀士使了眼色,那謀士借口尿急,出了聚義堂在外頭轉悠,想看看有何不妥之處。
這個江心島隱蔽於外,於內卻也不知外麵景況。如果聚義堂有僚望高台,這個謀士定會發現,十數條船隻已將島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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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搭箭,朝著衝過船橋欲往裡麵通風報信的一個水匪射去一箭,架式擺得很開,箭如流星趕月,一頭紮進水中,牛叔嘴角抽了一下,忙補上一箭。
那水匪卻是堅忍之輩,忍著劇痛咬牙飛奔。
“牛叔。”
牛叔又是一箭過去,這一箭正中腿彎處,那水匪踉蹌一下,跌入了水中。魯犇關餘等人早將諸匪乘坐而來的船隻控守下來,將守船的水匪擒獲,不老實的砍翻水中,老實的四五湊一堆拿麻繩綁了,粽子似得綁了好幾串。
樓淮祀勾勾唇角,看梅萼清站一邊,摸著胡子,一副奸相,不由道:“老梅,這片水域你也熟?”
“熟也不熟。”梅萼清道,“遠遠見過,隻沒想過上來看看,沒想到竟藏著一個賊窩。”
“雲水的水道你也熟知?”樓淮祀歎道。
“那是自然。”梅萼清道,“為訪棲州的可種之物,老朽著實跑了不少地方。”
牛叔跳到船橋上,看了看水麵,回來道:“郎君,先才中箭的水匪還活著。”
樓淮祀道:“送信就送信,這些賊匪知道了又如何?煮熟的鴨子還想拍翅膀不成?”
牛叔見他示意,當下領會,留下人守看船,其餘登島擒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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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忱看著堂中諸人,目露悲淒。
劉青已起了疑心,無心酒肉,在座中等謀士歸來,正發急間,就見門口喧囂,他的謀士攙著一個**的壯漢跌跌撞撞進來。
“大堂家,大事不好,外頭有官兵圍了島。”中箭的水匪不顧受傷,聲嘶力竭地痛喊一聲。
付忱問心有愧,立在上頭,竟無回話。
劉青所掌水寨不過略輸雲水,見徐方與付忱二人神色不對,怒喝道:“你們兄弟二人通了官府。”
此言一出,整個聚義堂頓時嘩然,眾賊大驚失色,七嘴八舌質問:“徐老大,付老三,劉寨主可有冤了你們。”
劉青暴跳如雷,道:“官兵都來了,你們還問個甚。”他狂怒之下,抽刀就要將付忱對半砍刀,這個提刀運氣,卻是腿如鉛灌,臂如棉塞,往日趁手的大刀,似有幾千斤重,哐當掉在地上,“你們下毒。”
“不是我們,是我下毒。”付忱道,“劉寨主說得對,我是富貴堆中長大,與你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談叛字。”
劉青拄著刀,死死瞪著付忱,卻聽門口有人油腔滑調地一笑:“付郎君說得甚對,他是富家子弟,前途無量,而你們卻是一灘死肉,小命都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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