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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萼清帶著徐言與付忱,坐了船,沒一會就趕上了領著船隊靜候在江上的方固。
“梅明府。”
“方都尉。”梅萼清笑拱了拱手。
徐方本被付忱敲暈,被幾個小雜兵搬死豬似得搬了一路,早已悠悠醒轉,動了動手,繩結打得緊實,半點也動彈不得,不由幽幽長歎了一口氣。
方固道:“不想手下之人,屍骨無存,隻叫他們乖乖束手,不然……”
付忱坐在船頭不言不語,倒跟死了沒甚不同。
徐方倒也識時務,隻委聲道:“但憑吩咐。”
付忱聽了這話,眼角一滴順著眼尾滑落,砸碎在船板之上。
方固叫手下將人看守好,又與梅萼清道:“明府,刀槍無眼,不如避在船中。”
梅萼清微彎著背,背著手,笑著道:“我領我們縣裡的孩兒們見見世麵,沾點血腥味,將後他們在衙中做事,能鎮做人。都尉放心,不叫他們添亂。我們雖擒有賊首在手,卻少不了有亡命之徒不管不顧拚死一博,不過,宵小小賊,不足為懼怕,我讓這些小孩兒在外圍尋著那些逃逸一的練練手。”
方固看這幾個小雜兵,雖有模有樣,到底還小,道:“不如我再撥三十人與明府。”
“不不,不用。”梅萼清笑嗬嗬道,“我們人雖少,水路卻熟,打不過卻能逃。”
方固道:“怎能臨陣而……”
“啊呀都尉,都是些毛頭小子,算不得正經的兵,不過……”梅萼清想了想,一指齊管事,“不如將這小賊給我,真個出事,還有唬弄人,順便還能叫他指點必經的水道。”
齊管事算半個雲水寨的頭領,比之徐方與付忱,卻遠遠不夠份量,方固略一思索,還是將人交給了梅萼清。
梅萼清身畔一個生得牛高馬大的少年將齊管事一推搡,抽出尖刀,喝道:“老實些,不然,一刀送你上西天。”
方固見了遂笑:“不錯,年紀小小,卻有血性,好苗子。”
少年聽了誇讚,很是得意,挽了一個刀花,道:“那是,我草繩搓得好,殺人也殺得好。”
方固哈哈大笑,拍拍少年的肩,道:“那隻交與你一件差事,你要護好梅明府,再將這匪看好。”
少年笑道:“都尉,你說得明明是兩件事,怎得是一件?”
方固最喜這種膽大的,道:“是,的確是兩件事,你若將兩件事辦好,我便向樓知州為你請兩份功。”
少年兩眼一轉,投機道:“明府常說過貪不貧,兩份功不敢,一份功我定拿下。”
梅萼清笑與方固道:“少年心氣高,也不掂量自己的斤兩,倒叫都尉見笑。”
方固感歎:“青春年少意誌高,不似我早年……哈哈,不提也罷。”樓淮祀官當得好不好,方固不敢打包票,但於他方固,卻是實打實有恩。
梅萼清附和一笑,押了齊管事,領了三條船,繞著雲水寨外圈遊走。那跟著梅萼清的青年點著一艘小漁舟,在岸邊水草叢中穿行,時不時透過草葉盯一眼梅萼清,見他帶走了齊管事,不由愕然,想著:莫不是梅萼清與水匪勾結一處?見了小知州定要將此事從頭到尾一點不落地仔細學一遍。可恨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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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萼清看了看四周,遠遠看得方固圍了雲水寨,一時半會是無暇顧及這邊,喂了齊管事半壺水,笑道:“齊管事可好些了?”
齊管事歇了歇,緩過了勁,起身朝梅萼清深深一揖:“齊勉拜見梅先生。”
“不必如此見外。”梅萼清忙攙人起來,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齊勉哈哈一笑,再無半點粗莽的模樣,略帶苦澀道:“為報家仇,再多的委屈也受得,不過,憑良心說,在水寨幾年,徐家兄弟不曾虧待於我。”
梅萼清搖搖頭:“身累算不得什麼,心苦才是苦啊。”
一句話說得齊勉差點掉下淚來,微哽了一記,遠看雲水寨:“明府,這地方……罷,我本以為還得花上兩三年在水寨,沒想到陰差陽錯,竟成了事。”
梅萼清笑道:“樓小郎君做事無所顧忌,反倒事半功倍,我原預計兩三年後與你裡應外合清剿水匪。小知州一來,今歲能了,縱有殘留的一些水賊,想來也成不了大氣候。”
“正是。”齊勉又看了方固的船隊一眼,忽道,“隻可惜了付忱!”
“怎麼,心中過意不去?”
齊勉摸了摸胡子,道:“對於雲水寨,我心中無半分愧疚,於付忱,卻是多有辜負。同是家破人亡,我與他同是天涯淪落人,隻不過,他家破是因他家中老父得罪了權貴,家中無有支撐,這才落個一片乾淨,麵我,則是因為家父遭遇了水賊劫船,家仆被殺,貨物遭劫,多方奔走也補不出這虧缺,家父為此一病不起魂赴黃泉。我阿娘巾幗須眉,問親戚苦苦哀求,總算借得百兩銀。我阿娘將那百兩銀買作銀耳,又苦求家父舊友,隨他的船去泯州販賣。阿娘褪了釵環,挽了發髻,換了男裝,這筆買賣能成,家中許就有改善。可恨,棲水上賊匪猖獗,如雲水寨說是不傷人性命,上了船後卻也胡打海摔。阿娘買的那些銀耳泡了水,沒幾日便壞敗掉,連著阿娘受了涼,一病不起。”
梅萼清輕歎口氣。
齊勉苦澀一笑:“我那時在書院求學,回來……回轉家來隻有家父舊友送回一具棺木。替□□道?劫富濟貧?英雄好漢?可恨可笑。雲水寨於付忱有活命之恩,於我卻是破家之仇。”
梅萼清看著水波平靜的棲水,道:“唯盼有一日,棲水上商船往來無憂。”
齊勉收起傷心事,問道:“先生與樓知州不和?”
“此話從何說起?”梅萼清驚詫。
齊勉笑道:“先生既想暗地取走雲水寨的財物,想必不會再知會樓知州,這?”
梅萼清哈哈大笑,擠了下眼,道:“小知州喜好劍走偏鋒,雲水寨這筆錢財落他手裡,必會投入軍中,抑或讓捉錢人錢生錢,雖也是良策,隻我想填湖造田。”
齊勉道:“先生的血米引來不少商家,不儘夠?”
“遠遠不足,就是雲水寨的這筆錢也是杯水車薪。”梅萼清笑道,“此乃長計,沒個三五載,不見其效。”
齊勉思索,道:“農為根本,先生所慮極是。”
梅萼清道:“小知州不是不知這個道理,隻他出身權貴,乾不來可著頭做帽的事。我估摸著依小知州之見:這些錢入農桑不過微末,還不如放彆處,猶顯重要。小知州喜拿一貫錢辦半貫錢的事,不喜半貫錢辦一貫錢之勞。可棲州圍湖造田,朝廷也好,棲州官府也好,哪裡拿得出一貫錢。”
齊勉道:“我看樓知州的榷場辦得有聲有色,再兼又有石脂產出,棲州就算不是肥庶之地,也不再是塊棄之可惜的雞肋。”
梅萼清擺擺手:“朝堂之上,不是聖上一人說了算,戶部各樣支出,都有去處,剜下國庫一大塊肉來棲州,我怕有官要碰死堂上以求清名了。”
齊勉道:“朝堂上莫非連半個有識之士也無?”
梅萼清笑起來,看齊勉的目光滿是溫和,道:“匿身水寨,齊郎未曾失掉銳氣啊。因你是棲州人,棲州縱有萬般不好,亦有一分好,可外人看棲州,卻無多少可取之處。有了石脂之後,朝堂官員更是無心棲州農事,巴不得棲州專心出產石脂才好。”
齊勉皺眉:“石脂到底是無根之物,澤有竭時,想來石脂也不會取之不竭用之不儘。”
梅萼清道:“竭時再治農桑未為不可。”
齊勉啞然。
梅萼清道:“不在其位,不謀其事。”
齊勉憂心道:“樓知州若是知曉先生截雲水寨的財物,會不會怪罪先生,再處處使絆,官大壓死人,他若尋你麻煩,卻是避無可避。”
“你隻管放心,小知州雖是個翻臉如翻書的,難得卻有赤子之心,你不為私利而謀,他不甘不願,末了還是捏著鼻子認了,最多陰陽怪氣地嘲你幾句,過些時日,翻過一篇,便也過去了。”
齊勉不由笑:“這倒難得。”
梅萼清可惜道:“就是做事過於隨心,好在人在棲州,要是在禹京,禦史也不用乾彆的事了。”光一個樓淮祀就能讓他們筆禿嘴皮薄。
齊勉又是一陣笑:“既如此,等方都尉動手,我們揀了小道截了雲水寨的財物去。”又可惜道,“早年他們劫了好些字畫古珍,徐家兄弟不知其價,全堆在庫中,付忱來後,全暗地脫手賣去了鄰州,著實可惜。”
梅萼清道:“時不可追,這也是無法之事。”心中則道,脫手賣了也好,字畫古珍都是賊臟,追查失主又無從著手,最後還是押在庫中,反倒更為可惜。
他們等得小半時辰,雲水寨忽然火光衝天,顯見起了衝突。
齊勉道:“少不得有場惡戰,唯徐泗才能將人擰成一股,徐方與付忱威重不夠,領不了頭,服不了眾,定然四分五裂,有降的,定也有抵死頑抗的。”
梅萼清淡淡道:“‘和’用血澆灌才得開花結果,不然便是鏡花水月,虛虛搭就,搖搖欲墜。”這些賊匪,儘屠了可惜,不死上百千眾,卻不足以威懾餘孽。
齊勉深以為然。
幾個小雜兵爬上船杆,離得遠,看不清狀況,請示了梅萼清,一個後仰翻入江中,飛快地遊向雲水寨。他們幾可算得在水中長大,入水如化魚一般,不多時,打了個來回,道:“明府,有一小股水匪和方都尉打了起來,岸邊水都紅了,不知死了多少人。”
“降賊呢?”
“好似自願服了麻水,癱了一地。”小雜兵樂不可支。
梅萼清亦是哈哈大笑,與齊勉,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走走走。”
齊勉笑了笑,依言指點三條船鑽進一條水道,這處看似澤地,拐了幾個彎後卻是另有天地,過一段僅容一條船走的水道,便是一處壺口之地,嘴小肚大,能容好些船隻。齊勉領著梅萼清泊好船,沿著一條泥道,沿途遇見慌不擇路水賊,順手殺了。
“割了左耳記功。”梅萼清指點道。
幾個小雜兵膽氣過人,雖嫌惡心,手上卻沒停下,刀一拉割下一隻耳朵來:“明府,作甚割耳朵?”
梅萼清笑道:“拿去問知州討賞,我聽聞他帶來的兵,殺一個賊賞五兩,這耳朵自然也值五兩一隻。”
小雜兵靈機一動:“那我將另一邊的也割了。”
“哪能討這個巧,隻記左耳。”梅萼清道。
小雜兵歎口氣,將耳朵揣進掛著的褡褳中。
齊勉看得嘖舌,他這般大時可不敢殺人割人耳朵。
梅萼清習以為常:“能活下去,殺個把人又算得什麼。”
說話間,齊勉已領著他們摸進雲水寨,從一條密道進了庫房:“這條道,還是我提議讓徐家兄弟修的。”齊勉留了胡子,遮了一臉,難以辨他神色,“當年我與他們道,人走人道,財走財路,寨中金銀進出另取一條道出來,一來財不露白,二來也清淨不紛雜。”
付忱來後,更是借著這條密道,將庫中的字畫擺件運出去換了金銀回來,甚至還在鄰州買了商鋪田地。付忱做這些時,大都與齊勉一道,真是一清二白,清清楚楚。
齊勉撬開門,付忱喜將財物理得分明,庫房金歸金,銀歸銀,珠玉歸珠玉,一箱一箱,收攏得明明白白,田契屋契全都整齊碼在一個匣子之中。
“米糧等物收攏在廚房就近的庫房中,並不在此處。”齊勉道,“有些劫來的貨物有乾物的,大都在那邊分揀後,留下一些充進廚房,其餘全放鄰州賣掉換了金銀。付忱這幾年在寨中兢兢業業,可謂為水寨的一進一出操碎了心。”
梅萼清道:“那些留給小知州,要留點餘地出來。”
一個小雜兵道:“明府,我們拿走了金銀珠寶,留些吃的給知州,這也叫餘地?”
梅萼清趕他:“去去去,彆說,快快乾活。”
他們這一乾人車拉驢馱的,分了好幾趟才將庫房中的財物運出去了一半,不妨雲水寨中不願降的幾個水匪不敵棲州兵,幾人一道逃到這邊,想趁亂拿點財物以圖日後東山再起。兩撥人在院門口撞了個鼻對眼。
“齊管事?”打頭的一個水匪見著齊勉大吃一驚,他是來偷取寨中財物,正心虛,撞見齊勉,轉身便想逃,走了一步:不對。姓齊的和他們一樣心思。再定睛一看梅萼清,“姓齊的,你與官府勾結。”
小雜兵中那個生得高壯的少年麵無表情地趨向前去,取刀便捅了一刀,還道:“胡言亂語,跟你們這些水匪攪和一道才叫勾結。”
這下驚變,那水匪竟回不過神來,直至腹中做痛才知自己中了刀,再低頭一看,好凶狠的一刀,利刃儘入他的皮肉,怕不是將他捅了個對窮,他……焉有活路。
“記得下次改改。”小雜兵的手握著刀柄,一個用力將刀拔了出來,鮮血噴湧而出了。
那水匪踉蹌一步倒在地上,罵了一聲的:“去你的祖……”
梅萼清看賊匪有五六人,道:“速戰,當心驚動前麵。”
一眾小雜兵一聽,這還了得,這邊事敗後,吃不了獨食,這是何等可怕之事。幾人互對一眼,棄掉手上拿的財物,一擁而上,殺人時還不忘將嘴捂上,省得他們慘叫驚動了人。
好在過後一切順當,雲水寨的十來箱金銀珠寶都被他們移到了船上,小雜兵動手時膽大包天,財物到手,膽細起來,紛紛道:“明府,明府,快撤快撤。”
梅萼清道:“莫慌莫慌,等我們行到豐水台,自有人接應,到時換了船再回來。我們還要見樓知州,先將你們齊大哥的身份剖明,再把你們割下的耳朵換作銀兩,老夫再再問知州要些‘役夫’來造田。”
錢,他要;人,他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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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得了樓淮祀的吩咐兵,因齊勉走了另外的水道,他一個眼錯,跟丟了。正著急呢,卻見梅萼清乘坐的船重又從岸邊冒出來,隻是之水線?
吃水這般深,船上定藏有重物。他得快點回去告訴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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