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樓淮祀拎著一隻小蟲籠,這是他舅兄衛放倒騰來的,衛放跟徐泗嘮了幾天嗑後,徐泗就裝睡不理人,他沒甚趣味又重拾老本行,在食肆外頭張了告示買蟲。
棲州可不缺這玩意,一時間閒漢、稚童逮了一堆的蟲來討賞,嚇得衛放趕緊撤了告示。手上的蟲太多,熟的不熟的,挨個送了個遍,樓淮祀手裡這隻能不能鬥不知曉,叫得倒是大聲,聽得人心煩意亂。
雲水寨大多賊匪因著徐家兄弟和付忱的關係投鼠忌器,餘下的不少人拚死相抗,方固暗喜,他有意讓手下的兵立功,巴不得頑抗的賊匪多一點,多殺一個,得的賞便多一份。這倒與樓淮祀的打算不謀而合,心照不宣之下,方固下的都是死令,兩天一夜過後,屍首高撂了整整一船,船行過,船尾水都是紅的,江中的魚鱉等魚聞得血腥味,墜在船後頭跟了足足一路。
屍首拉到城門口後,架了一個大木架,澆上石脂點火燒灰。
棲州民紛紛湧到城門口看熱鬨,有拍手叫好的,有愁眉苦臉的,有兔死狐悲的,有通風報信……風中石脂的臭味夾著肉香,又慢慢轉為焦臭。
俘虜來的水匪卻是一大難題,人太多,棲州城小監獄又不大,哪裝得下這麼多的人,還要管這些人的吃喝拉撒。依樓淮祀本來的心意,將賊匪屠個乾淨,哪來得這些操心事?他性子上來,乾脆就推給了俞子離。
俞子離無法,不得不接下這擔子。鷹還要熬些時日才聽話,何況這些匪徒,要讓他們乖乖做了役夫,怎也要關上一關。
樓淮祀樂得不在這事上費心,打發了俞子離,鬼鬼祟祟地跟方固接頭。
方固為慶功,與手下痛飲了幾口樓淮祀備下的酒,鼻息間還帶著些須的酒意,糙臉微紅,對著樓淮祀的目光默默搖了搖頭。
“沒有?”
方固道:“隻搜出糧,沒找著錢財,雲水寨的庫房讓人先手摸空了。”
樓淮祀整個都跳了起來,他千辛萬苦為哪般,剿匪連一個銅板都撈不上,簡直是奇恥大辱:“付忱如何說?”
“付忱與徐方都大驚失色,二人都推說不知。”
“彆是他們事先藏了起來,以謀將後。”樓淮祀邊陰惻惻地開口邊盯著方固的神情。
方固也正納悶,撓撓頭,道:“要不?嚴加審問?幾鞭子下去,不定就招了。”
樓淮祀看他不似作偽,擺擺手,道:“先將人關押起來,我見了老梅再說。”又叫牛叔取出一抬白銀,“去給你手下分賞錢。”
方固指了指自己:“我去?”
樓淮祀道:“你的兵,自然是你去。”
方固大為感動,雖說這些銀兩是棲州府的錢,可一幫子大頭兵哪管這些,哪個給他們錢,便記哪個的恩,樓淮祀將此事交給他,自是將功勞人情一並與了他。
樓淮祀道:“少囉嗦,讓外頭的老梅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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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梅,不厚道啊。”樓淮祀拎著蟲籠,繞著梅萼清一圈又一圈,蟲子在籠裡發出聲聲蟲鳴。
梅萼清卻不為所動,反笑問:“小知州指的哪樁哪件?”
樓淮祀哼了一聲,將自己繞暈後又看向齊勉,見他一聲粗布衣,臉上胡須去儘,竟有幾分清俊,跟絡腮胡時的動不動就喊打喊聲,一口一口個狗官時大相徑庭。越看越是氣悶:“你祖上是做傀儡戲的?裝得挺像回事的啊。”
齊勉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又規規矩矩道:“齊勉商戶之子。”
樓淮祀想吐一口血出來,道:“我原先就說你這人動不動就大呼小叫,奇怪得狠,還以為你蠢。”沒想到,蠢的是他,這姓齊的跟在付忱身邊,光明正大扯後腿,扯得理所當然又凶悍,以至於他以為姓齊的生性如此。
齊勉看樓淮祀氣得兩眼發紅,不由有些忐忑。
“不過……”樓淮祀話鋒一轉,道,“你很不錯,願不願跟在我的身邊做中?我身邊就少你這樣膽大心細、臉皮厚,還無情無義的,看看付忱,真是一手被你送到斷頭台。”
齊勉哪肯乾,謹慎道:“梅先生對小人有恩,小人願在先生身邊效犬馬之勞。”跟著樓淮祀雖可保此生無憂,但僂淮祀這性子實在琢磨不掉,說風就是雨,雨落又轉晴,晴了又砸冰雹,這……尋常人實在是吃不消,不如敬而遠之。
樓淮祀氣得胸膛起伏,嘴硬道:“果然百用不如一忠,不要也罷。”
跟著梅萼清來的小雜兵兜著一小兜耳朵,嘻笑著上來要討賞銀,這可戳了樓淮祀的肺管子,跑著腳凶惡道:“滾滾,你們還有臉問我要賞銀?你們梅明府截了我的後手,連幾十兩白銀也舍不得出。”媽的,他以為自己是個心狠手辣的,姓梅才是敲了骨頭吸骨髓的。坑死他了。
梅萼清也光棍:“小知州,凡事要講證據,你這無緣無故的指控,老朽焉敢認?”
樓淮祀生氣道:“你還說,雲水寨的庫房不是你們掏空的?方固前頭殺賊,你們後頭掏腸子。”指指齊勉,“有著這麼個領路人,連鼠洞裡都能被你們翻出來。”
“絕無此事。”梅萼清矢口否認,“我們不過去追剿逃匪,喏喏,還割了不少耳朵下來為憑證。”
“那是你們順帶殺的。”樓淮祀氣得直捶胸。
梅萼清臉皮經風霜捶打,早就百毒不侵,道:“知州若是不信,隻管去船上翻揀。”
“你當我是傻子,你還能將財物藏船上不成?”
“江水茫茫,不藏船上還能藏哪處?我們三條空船去,三條空船回,時辰上都是可推算的。”梅萼清言之鑿鑿。他讓李曼停了三條空船候著,在江上換了船,那批財物早被李曼運到澤棲收攏好。
樓淮祀磨磨牙:“分一半。”
梅萼清十分乾脆地耍賴,立那叫起撞天屈:“知州這是要冤死老朽,老朽自為官以來,不敢領寸功,卻敢拍著心口道一聲問心無愧。”
“我剿半天的匪,一個子也沒到手,做了這般虧本的買賣,我顏麵何存。”樓淮祀放平心氣,道:“老梅,你拿那些錢不就想造田嗎?我又說不行,可也不能全拿了去,好歹也拿點來修修城牆。”
梅萼清眨著無辜的老眼:“冤枉啊,下官真不知雲水寨的錢去了哪。”
一口氣硬成隔夜饅頭塞在樓淮祀的嗓子眼,害得他直眉愣眼半晌才咽了下去,道:“老梅,你這是打定主意不還了?”
這都吃下去了,哪能再吐出來?梅萼清自思不是屬牛的,乾不來反芻的事:“下官委實不知啊。”
齊勉在旁看得心驚膽戰,生怕樓淮祀會被梅萼清逼得翻臉。
梅萼清擺出為上峰嘔心瀝血的嘴臉,道:“雲水寨的庫房被無恥小人掏了去,但還有個萬福寨,這水寨人不及雲水寨多,劫的財卻不老少,再者還有大小水寨,攏一攏,雲水寨也算不得什麼。”
“少來,少了一塊肉就是少了一塊肉。”樓淮祀才不會被這種話哄了去,咬咬牙,問牛叔,“萬福寨送來贖金了沒有?沒送來,切根手指給他們。”
牛叔搖頭:“不曾有消息。”
“去,去,切手指去。”
梅萼清道:“下官聽聞萬福寨生了亂子,這劉青娶的娘子與寨中一個匪徒有私情,整好知州抓了劉青,劉妻與奸夫正欣喜萬分,巴不得劉青死在獄中,估摸著不會拿錢來。”
樓淮祀更生氣了:“那我要的千金不是成了夢幻泡影?”老梅這老東西,截了他的錢,還瞞了他好些事,小道消息靈通得很。
梅萼清又道:“知州不若等上一等,劉青有一子名喚劉辛,忿恨其母之惡,糾結了忠心的下手弑母奪權。”
萬福寨會出亂子在樓淮祀的預料之中,這事,樓淮祀卻是不知:“真假?”
“半點不假。”
樓淮祀歎道:“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賊窩,竟有這等妻要夫死,子要母亡的戲碼。”他舅舅家父子相殘,母子相忌,兄弟反目倒是稀疏平常,區區一個賊窩為了當一個賊頭,竟乾差不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