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轉眼之間,年近尾聲,禹京早已寒冰幾尺,棲州這邊不過多加件衣裳,逢著起大日頭,著夏衣都能頂一天。
樓淮祀與衛繁這些過慣了禹京鵝毛飛雪、圍爐燙酒的新年,眼瞅著一日春一日夏一日秋的臘月,愣是全沒過節的意思。
倒是宋光在這待了一兩年,看樓淮祀悠哉遊哉的,顛顛地跑來討主意,順便拍拍馬屁,新知州新氣象,逢新春時要不要結彩張燈添添喜意什麼的?
樓淮祀不為所動,宋光光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眼皮子更是淺薄,見今年熱鬨一點,就以為已經發了,也不去翻翻庫房的賬本,還是精窮精窮的。
宋光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悻悻住了嘴,不過,他臉皮厚,被噴了一臉也不打緊,蹭了一頓飯後摸著圓肚子麻溜地走了。年底了宋光光忙著呢,想法子摳給家裡的節禮,再想法子怎麼不動聲色地給皇三子送節。
樓淮祀雖然噴走了宋光,咂咂嘴,好似過年什麼都不乾,的確有些說不過去。
衛繁捧出一本厚厚的縣誌,這是衛絮來棲州後查錯補漏,重新整理出來的的。樓淮祀跑過去和她擠在一道:“妹妹怎麼大白天的看起書來,是不是想去考個狀元回來?”
“樓哥哥就打趣我吧。”衛繁衝他做了一個鬼臉,然後道,“各地風俗各異,我瞧瞧這邊過節有什麼忌諱處。”衛家的傳統,逢年過節要行布施,她現在做了知州夫人,又有家底,怎麼滴自己也要支起一攤來。要是擱禹京,施粥施衣這些她做過,可到了棲州就有點畏手畏腳。這地方百族混居,不知好賴地布施,彆好心反遭了恨。
樓淮祀往桌案上一趴:“妹妹原本的打算是?”
衛繁道:“本想到臘八就舍個臘八粥。”在京中臘八已起了刮骨風,貧寒人家領一碗熱騰騰的臘八粥回去,燙人心腸。
綠萼掩嘴笑:“棲州得舍涼茶。”她拉拉衣袖,“看,我今日的衣裳還是夏衣呢。”
樓淮祀笑起來,眼睛一個拐彎,衛繁也還穿著春裳,再看看院中的花木,得,葉綠花紅還有蝶:“施粥也不打緊,天熱就得一日三睜照著冰涼得來?”
衛繁道:“我盤算著擱城門口,來往過客是百族人,臘八粥料雜,許裡頭當地人見了是觸黴頭,該舍就舍,該換就換。”抿著嘴。“要不煮個鹹口的,拿鼉肉、魚肉煮,鹹臘八,蝦、蚌、螺……”
綠萼等人倏然色變,強笑:“不好不好,這先前也沒煮過,萬一有倆倆相忌的,吃出毛病來如何是好?”知州夫人城門口施粥,把人吃去藥鋪子?這年還過不過的?鼉肉、魚肉一道擱裡麵,光是想都有隱隱反胃。
衛繁氣道:“曆來萬物都是從無到有的,何況吃食?”
綠萼小聲道:“那不如彆的時日再從無到有,臘八那天還是從有到有吧。”
衛繁哼了一聲,道:“也罷,我得先看看棲州有沒有忌諱施粥的說法。許真要施茶去。”
樓淮祀不以為然:“妹妹也太小心了,行善還要如此戰戰兢兢,那又有什麼意思?你舍粥,他們愛來來,不來就不來,吃白食還帶挑三揀四的?”
衛繁搖頭:“那不行,既做了,還是周全一些,不然吃了辛苦還討不了好,那還不如不做呢。”
樓淮祀笑:“那就不做,我們放紙鳶去,舍什麼粥啊。”
衛繁笑:“在侯府年年都有施粥呢,反正也閒得慌,我看棲州過年也沒什麼好玩的。不知道普渡寺的戲台唱不唱傀儡戲。”
樓淮祀也不知道,想了想,招來一個當地的差役。
那差役也懵,過年普渡寺還帶唱傀儡戲的啊,連連搖頭:“不曾聽過有唱傀儡戲的。”
“那……頌佛講經什麼會辦嗎?”樓淮祀又問。
“也不辦啊。”差役再搖頭。
這下樓淮祀有點不解了:“這普渡寺過節過節的,都不帶撈……錢?”
衛繁偷偷用胳膊肘輕突了樓淮祀一記,好好的,揭人寺廟的麵皮。
差役撓撓頭:“這普渡寺不是有個寄棺材的?逢年過節的,寺裡就給這些死人念咒,讓香客跟著布施點香燭紙錢。”
“那香燭紙錢哪裡得賣?”
差役道:“外頭鋪子裡也賣,隻香客大多在寺廟裡頭買,結個善緣。”
樓淮祀一挑眉,衝著衛繁樂:“看,在這薅銀錢呢。”
差役聽自家知州寒磣普渡寺,低著頭偷笑幾聲。
“你聽著挺樂嗬,怕是不信神佛。”
差役揖禮:“回知州,小人確實不信神佛呢。小的族人祭蟲神,過年送蟲神燒蟲神,倒不拜佛。”
衛繁疑惑:“送蟲神燒蟲神?”
差役道:“年三十小的族中就紮紙蟲子,擺在屋外頭,拿蔬果祭上一祭,甜甜它們的嘴,翻到年初一就扛著蟲神繞村裡一圈,再用火化了。好叫蟲神新年不禍害莊稼。”
“原來是這個講究。”樓淮禮點頭。
衛繁迷糊地想:這到底是信蟲神還是厭蟲神,先給一棗,後給一棍,將人蟲神化了灰:“那,你可知道棲州過年,有沒有什麼避諱?”
差役搖了搖頭:“要說避諱處處避諱,要說不避諱吧百無禁忌,如小人族裡祭蟲神,拜祭時除卻果蔬,還得殺一點雞。因著雞一年裡頭吃不少的的蟲兒,得為蟲神出出氣,報報仇。可有些村卻是奉雞為神的,村裡頭養著的雞從不宰殺,都是老死了才埋的,過年過節的,還得挑個大毛亮的拜上一拜。小人族裡與他們相忌,隻是,他們過他們的節,我們殺我們的雞,互不生事挑刺便是。”
樓淮祀笑道:“互不相乾倒也不錯。”
差役又撓了撓頭:“也不是互不相乾,隻沒到彆家地裡頭就不相乾,譬如小人族裡要是鄰族家裡殺雞,那便要打殺人命。”
樓淮祀一個激靈,衛繁也瞪眼:“為著這點小事打殺人命?”
差役正色道:“知州與夫人不知,這可不是小事,我族殺了彆族的雞神怎的是小事?不血流成河萬一雞神怪罪,豈不牽連子子孫孫。”他說罷,又小聲嘟囔,“話又說回來,鮮少有族民信奉雞神的,世間萬物哪樣入神都比雞神有模樣?尖嘴扁毛,公的不過打個鳴,母的不過下雞蛋,再叼些蟲兒吃吃,哪裡有神的道行。”
言下滿是鄙夷,顯是對以雞為神極之看不上眼,打殺也就打殺了。
樓淮祀這就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那你族人以蟲為神……”
“不不,知州錯了,我族奉的是蟲神,不是蟲兒。”差役嚴肅道,“他人在我族地裡踩死百萬隻蟲子,我們也不會生半點氣,還得謝他為我族地除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