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上次提起,說他長大了以後想去當醫生。
林其樂看著杜尚下床去,到他媽媽病床前。杜尚很細心地幫媽媽捋沾了血的頭發,倒真像可以做醫生的。
職工醫院門口鬨鬨哄哄,林其樂站在媽媽身後,看到一個被許多人攔著,又都沒能攔住的成年男人闖進了醫院裡。他身上有股濃鬱刺鼻的酒氣,穿著一身深藍色工作服,領口敞開了,頭發很長,胡子也長,沒修理,是常年獨居的男人的樣子。
餘叔叔上樓去院長室找公章去了,這會兒他站在樓道處喊道:“杜永春!你們快把他攔住!”
林其樂看著自己的爸爸從病房裡出來,伸手往杜叔叔胸前去攔,那杜叔叔卻兩眼直勾勾的,說:“老林,你讓開,老林,我不和你動手,你讓開——”
林爸爸不肯讓,屋裡是杜尚他們娘倆,還有一幫年紀輕輕的小護士。“杜哥,”他說,“你冷靜一點!”
杜永春忽然膝蓋一軟,在林電工麵前硬生生跪下了。
當著所有人的麵,杜永春一下一下的,膝行到了病床邊。他伸手要去握兒子杜尚的手,杜尚卻更往床裡坐,躲一個瘟神一樣躲開他,把自己的媽媽保護在背後。
病房裡格外寂靜。
林其樂的手緊揪住媽媽的外套。她悄悄抬頭看了媽媽一眼,又看向眼前,這一幕著實令她疑惑不解。
等天亮了,到第二日早晨,群山工地又是一副熱鬨氣象。林其樂走在街上,看到秦叔叔在小賣鋪門口練氣功,看到不少叔叔阿姨說說笑笑,去工地食堂吃早點。根本沒有人知道昨天半夜工地上曾發生過什麼。
林電工說,今天他沒事,正好帶孩子們去市裡玩。林其樂翻開她桌頭那本薄薄的《聖鬥士星矢》,從裡麵拿出一張一百元錢。是大紅色的新一百,特好看。
“杜尚,”林其樂走在人堆裡,主動握住了杜尚的手,“我們去群山百貨大樓吃那個新開的肯德基吧!”
杜尚兩隻眼睛還是紅腫的,他今天原本想跟著媽媽去市人民醫院檢查身體,可餘叔叔不讓他去,林叔叔硬拉著他出門玩兒。
“肯德基?”杜尚聲音裡還有哭腔,他實在是很愛哭,“就那個肯德基?很貴的那個肯德基?”
餘樵穿著羽絨服,從旁邊打量來來往往的車輛。餘樵不愛做些膩膩歪歪的舉動,但這會兒他也從旁邊摟住了杜尚的脖子,像個“好哥們兒”“好兄弟”。他說:“你還不知道林櫻桃發了?”
群山市這家肯德基是元旦時候開的。剛開那一陣兒,感覺全城的人都在議論它。還有人跑去肯德基舉行婚禮。
林其樂三個小孩,加林電工一個大人,坐在群百大樓肯德基店一個角落裡吃午餐。三個孩子一人抱著一個漢堡狂啃,林電工在旁邊看著他們仨這吃相,他光笑,也不吃,連連感慨:“這就是美國人開的西餐廳啊。”
“爸爸,”林其樂嘴上都是醬汁了,她舉起自己手上的漢堡,“你嘗嘗!”
林電工連忙擺手:“我吃不慣,吃不慣,你吃吧。”還拿紙巾給林其樂把嘴角擦了擦。
回工地以後,林媽媽一聽說他們幾個吃了頓什麼飯,哭笑不得:“在食堂五塊錢就吃得好著呢,你們真闊氣,四個人吃了一百塊啊?”
放寒假沒彆的事,杜尚一連幾天都住在餘樵家,白天就合夥兒來林其樂這裡玩。他坐在林其樂的小床邊,說:“我那天想點他的穴,怎麼就點不到啊?”
林其樂在旁邊吃一塊烤紅薯,她燙得直吐舌頭,掰開一小半給杜尚吃。
杜尚捧著那塊烤紅薯,可能是還在思考為什麼點穴不頂用的問題。
林其樂偏頭看了他一眼,發現杜尚臉上的眼淚簌簌往下淌,都掉到冒著熱氣的烤紅薯上了。
林其樂突然覺得,杜尚每天在想的,可能也是和她,和他們這些同齡人,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杜尚,”林其樂輕聲道,“我們去看小白兔好不好?”
杜尚一下子從悲傷中回過神來了。
大冬天的,兔籠被林其樂放在了廚房一角,比院子裡頭暖和多了。
杜尚蹲在了兔籠前,他用還包著紗布的手顫巍巍地接住了林其樂抱給他的,柔軟溫熱的一隻小兔子。
“櫻桃。”
“嗯?”
“是不是隻要我哭了,你就讓我看小兔子啊……”杜尚又哭得抽抽起來。
林櫻桃點頭。
杜尚不甘心道:“那為什麼……為什麼蔣嶠西轉學過來第一天,你就讓他抱你的小兔子?”
林櫻桃愣了。
她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回憶幾個月前,和蔣嶠西的第一次見麵。
“他那天,”林櫻桃不知道如何描述,“那天也不太高興……有點像是……像也要哭了。”
*
新學期開學之前,林電工去市少年宮給林其樂報了舞蹈特長班。
林媽媽邊給林其樂收拾小書包邊數落她:“一年級學畫畫,二年級學書法,三年級又學電子琴,四年級了開始學舞蹈。你看看你,是不是很沒長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