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眼前的長街上便走過一排排整齊的金龍衛,一頂轎輦也在重重護衛下往城門行去。
阿夜悄悄跟上。
小貓咪從衣襟裡探出腦袋,好奇的張望。
轎輦和眾多金龍衛很快到了城門,轎輦停下,金成掀開簾子走出來,徑自上了城樓。
城樓之下是規模壯觀的雪狼騎兵,為首是一隻巨大的雪狼王,狼身上正坐在青龍族的王,青承。
青承被金龍偷襲的傷並未痊愈,如今仍舊虛弱蒼白,但神情淩冽肅穆,絲毫不落下風。
金成沒有開城門的意思,青承自然也沒有進來的意思。
青承朗聲道:“你考慮清楚沒有?你的那些條件我都答應你,你是否也該履行你的承諾?釋放那些無辜百姓?”
金成憤恨道:“不錯,原本的確已經說的很清楚,但是,你又知不知道,昨夜我金龍城發生了什麼事兒?”
青承自然得到了這個消息,他道:“略有耳聞,還請節哀。”
金成冷笑道:“節哀?我要怎麼節哀?我要如何節哀?我若是同意議和,如何對的起我兒金閆的在天之靈?”
青承臉色難看的道:“你可以再提要求,我看是否能答應你。”
金成冷笑著道:“提要求,好,我要阿夜,那個殺了我兒子的人償命。”
青承咬牙道:“我要到哪裡去給你找這個人?你們已經追捕了這麼久,都未能抓到他,我去哪裡給你找?”
金成吼道:“找不到便不議和,你們速速離去,我們就此開戰。”
青承立刻道:“彆,你冷靜一點兒,我來替你找。”
金成道:“若今日落山之前他還沒有出現,我們的協議就全部作廢。”
·
阿夜躲在陰影處,聽到了一切。
蕭九九緊張的抬眼看他。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低眸下來,問:“餓了?”
小貓咪搖搖頭,爪爪擔憂的摁在他胸口。
阿夜便笑了:“擔心你自己吧,太笨了。”
蕭九九頭一次沒有惱,她有些難過,小臉貼在他懷裡。
接下來阿夜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不但金龍在找他,青龍也在找他,他原本還可以趁亂逃出金龍城,但逃出去又會遇到青龍族的大軍。
藏在密室的百姓更是悲戚一片。
蕭九九想,他也沒做壞事,可到頭來,所有人都恨他。
她忽然想起來,他那個時候看到了一張羊皮紙,是誰給他的呢?
城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無數衛兵在城裡巡邏,就連暗室裡的人也走出來,大街小巷的喊著他的名字。
太陽逐漸西移,將雲層染得橘灰,那點橘灰被墨藍包圍,清冷中帶著一絲暖意。
終於到了約定的時間點。
金成站在城樓上,冷眼看著下方:“可有找到?”
青承艱難的道:“給我一些時間。”
金成大聲道:“給你時間?你是不想找吧?他是追隨你的人,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並將他藏起來了?”
青承急道:“彆胡說,沒有的事兒,我一心求和,並不想生事端。”
青承身後不遠處有一個壯實的少年,小小年紀已生的比同齡人高大,他穿著盔甲,筆直的坐在巨狼上,雙眼望著城門前方。
他緊張的攥緊手指,有些發抖,不斷的低喃道:“彆出現,彆出現,彆出現。”
他身旁的黑長直少女也身著盔甲,胯、下一隻巨型雪狼,少女問:“青炎,念叨什麼呢?”
名喚青炎的少年眼神發顫:“青羽,有些事你不知道……總之,阿夜千萬不要出現。”
青羽也怔怔的望著前方,低聲道:“我也希望他彆出現。”
可她頓了頓,眼圈一紅:“可是阿夜不出現,那些百姓要怎麼辦?”
青炎也陷入痛苦與混亂:“我不知道……總之,不能讓他……”
他聲音還未落,便看見兩軍中間的空地上,緩緩走來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
他神色淡淡,表情平靜,偏過頭笑了笑:“找我啊?”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有的甚至悄悄退了一步,因為每個人都看見了,他常抱在懷裡的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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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前·巷弄】
蕭九九扒拉著阿夜的手臂,示意他快走。
阿夜摸摸她的頭,笑:“麻煩大了,走不了了。”
小貓咪低低的“喵嗚”一聲。
阿夜道:“我走了,兩方必要交戰,死傷無數,我不就是個罪人了麼?”
蕭九九咬著他的衣襟,來回拉扯。
阿夜無奈:“怪我沒想清楚,殺了金閆,此事怎能善了?魯莽了,犯了錯,總要麵對。”
蕭九九著急,發瘋的咬住他的衣服,出去不就是送死麼?她不想他去。
阿夜把她抱起來,笑:“你還真是運氣好,眼下的狀況我吃不吃你似乎意義不大了,正好春日,你也有三月大了,身體強壯,離開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他將她放在地上,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枚高階隱匿符,“啪嘰”一下貼在她腦門上,隨後笑道:“沒人看見你了,去玩吧。”
蕭九九懵了一下,想這家夥窮的要命,哪來的高階隱匿符?
可她還沒想清楚,高階隱匿符瞬間激活燃燒,將小貓咪包裹,小貓咪的氣息一瞬間收斂,就連近在遲尺的阿夜,也沒辦法再看到她。
他在地上找了找,摸到小貓咪軟軟的身體,輕輕揉了揉,笑道:“再見了,小貓咪。”
·
【城門前·當下】
青炎看到突然出現的阿夜,手指倏兒攥緊。
他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前方的青承,其實他昨夜,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話。
昨夜大軍在河邊紮營,他去河裡摸了幾尾魚,想著給青羽送去,經過主帳的時候,聽到了內裡的交談。
是青承在同某人交談,對方的聲音很熟悉,像是使用了傳音石。
青承道:“如果你肯釋放下城的百姓,這些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對方道:“我了解你的誠意,我願意同你和解,但是金閆很強硬,他不可能同意,這小子最近總是背著我動手腳。”
青炎一怔,聽出來了,這是金成的聲音。
青承在跟金成用傳音石交談。
青承道:“你能不能嘗試著說服他?隻要他能同意,我可以再多出些……”
金成冷哼道:“他很強硬,他覺得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形勢。”
青承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意有所指:“你兒子大了,翅膀硬,不好管,你在位多久了?他是不是等不及了?”
金成默了默,沉聲道:“我隻能告訴你一件事,金閆在,談判就不可能成。”
青承明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的軍隊會在五日後到達金龍城。”
金成笑:“等你好消息。”
通訊中斷了。
就連青炎這個愣頭青都聽懂了,金成想要青承幫他殺了金閆,這老家夥心真狠,威脅到自己,連親身兒子都可以舍棄。
帳篷裡接著傳出聲音,青炎屏息凝神。
大長老青覽問:“尊上,當真要找人替金成殺金閆?”
青承道:“這也是談判和解的條件之一,隻能去做了。”
青覽問:“這件事要叫誰去做?”
青承思量片刻,歎息:“如今在下城,能殺掉金閆的,隻有阿夜了。”
青覽道:“你想好了麼?要讓阿夜去做這件事?他若是做了,恐怕……”
青承道:“我知道,這是個陽謀,殺了金閆,解除金成的隱患,金成心裡肯定高興,但表麵為了兒子還要做樣子,自然要殺人者償命,替他平金龍城的民憤。”
“他不但要自己兒子死,還要我們這裡一換一,陪他兒子一起死,真是個老狐狸。”
青覽遲疑道:“所以你確定要阿夜去?這可是必死之局……”
青承:“我也沒辦法。”
青覽道:“那你打算如何同阿夜說?”
青承道:“我會告訴他不殺金閆談判不能成,他為了下城的百姓一定會去。”
“金閆一死,金成必定會發布追捕令,也會拿下城的百姓要挾。”
“阿夜慣常心軟,當時事變,他明明可以走,卻為了救人留在了金龍城,如若發現自己釀成大禍,因為他談判不能成,他會回來送死的。”
青覽道:“也隻能如此,隻是可惜阿夜了。”
青炎在外聽了個真切,他們想要阿夜送死,他一時震驚,手中的魚“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回過神來,飛快的逃走了。
他雖然聽到了一切,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隻能將這件事藏在心裡。
如今這陣仗與青承說的分毫不差。
而阿夜也果然如他們預期一樣出現了。
可是喚靈貓不見了,他是吃了麼?如果他吃了話,興許可以從這裡逃走。
希望如此,他開始默默祈禱。
·
蕭九九追不上阿夜,即便拚命的跑,還是追不上,他速度快的驚人。
他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跑到了兩方中間,那個最危險的地方。
少年筆直的站著,那張臉同城裡的通緝令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金成道:“阿夜,你終於肯出來了,金閆是你殺的?”
阿夜抬眼瞧他:“不錯。”
金成道:“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話說?”
阿夜轉身看向下城的百姓,掃過一張張驚恐憔悴的臉,道:“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如此魯莽,沒想害大家落入如此田地,都是我的錯。”
黑壓壓的人群沒人說話,全都死死的望著他。
阿夜重新轉向金成:“若我為你兒子償命,你是否可以釋放下城的百姓,簽訂休戰協議?”
金成道:“自然,我說話算話。”
阿夜笑了笑:“那好。”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把有些破損的火銃,仔細往火銃裡填充了一顆靈氣彈。
一時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更有不少人握緊武器,打開了防護罩。
阿夜掃過人群,輕笑了聲,修長的指握著破損的火銃,緩緩上抬,指向了自己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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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九費了大力氣才來到城門前,前方黑壓壓的,她矮小,根本就看不清阿夜,她著急的從人群中往前擠,小心翼翼的避免碰觸,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的褲腿。
那人一驚,低下頭來,順手一抓,便將蕭九九抓進手中。
隱匿符隻能隱匿聲音和氣息,形體還在,自然可以被人抓走。
蕭九九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竟然是龍叔。
龍叔看不見自己抓了什麼,他壓低聲音,問:“是你麼?跟著阿夜的那隻小白……”
蕭九九伸出爪爪撓了他一下。
龍叔知道自己抓對了,立刻帶著她往外走。
蕭九九急著看阿夜,焦躁的咬了他一口。
龍叔悶哼一聲,卻也沒放手,帶著她一直躲到僻靜的地方,才道:“他既然沒吃你,放了你一條生路,你便走吧,要是衝進去,被人發現,他一番苦心豈不是白費了?”
蕭九九急的想說話,可是努力好久還是隻能發出“喵嗚”“喵嗚”的聲音。
龍叔道:“你貼了隱匿符是吧?說起來,這隱匿符還是他拿所剩無幾的靈器托上城的人買的,沒想到最後用到了你身上。”
蕭九九一愣,隱隱約約好像抓到了什麼,她急壞了,一直想要嘗試說話,就在她著急萬分的時候,忽而脫口而出:“他什麼時候買的隱匿符?”
她和龍叔都一愣。
龍叔驚訝道:“你、你能說話了?”
蕭九九也沒想到,應當是她已經滿三月,化靈更成功,她來不及思考彆的,衝著龍叔又問了一遍:“他什麼時候買的隱匿符?”
龍叔回憶道:“抱著你回來的當晚,他到酒肆來找我,托我一定要找一張高階隱匿符。”
抱她回來的當晚?
蕭九九一怔,腦子裡陸陸續續想起過去的事兒。
他進出皇城那麼多次,被追殺那麼久,到處躲藏,卻從未用過這張隱匿符,可他又傾家蕩產的換了來,那這隱匿符豈不是特意給她買的?
為什麼?
就為了在這一刻讓她消失麼?
如果他從抱她回來就打算這麼做,那他豈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吃她?
那他為什麼不放她走,還去哪都抱著她?
她細細一想,忽而明白了,她這樣的靈物人人覬覦,又不滿三月,放走也不可能活下去。他天天抱著,又表現出一定會吃掉她療傷的樣子,最後出現在眾人麵前之際給她貼上隱匿符讓她消失,大家就會認為她被吃掉了。
就不會再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所以他才會說【沒人看見你了,去玩吧】。
他在遇到她的時候,就沒有想要吃她,他從來就沒想要用她療傷。
不單如此,他還用他的血一直喂養她。
她鼻尖一酸,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誤會了他好久,她好難過。
哭著哭著,忽而一頓,她在這時候,終於想明白先前為什麼覺得奇怪了。
阿夜在去殺金閆的時候,沒有帶麵具。
前些日子他帶人闖進金霄的房間時帶了麵具,他在城樓之上擊殺金無時也帶了麵具。
可他在去殺金閆的時候,沒有帶麵具,不但如此,他甚至在擊殺金閆時,故意讓金閆叫出聲,招來了衛兵。
簡直就像是……就像是想讓他們記住他的臉,不要找錯人一樣……
他是故意暴露的……
後來他們逃命的時候,他明明可以遠離,卻最終又回到了金龍城,結合眼前的狀況看,他就像是故意回來送死。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問龍叔:“龍叔,你知道他為什麼會回來麼?”
龍叔低下頭,伸手擋住眼睛,低聲:“知道。”
蕭九九急忙道:“告訴我。”
龍叔久久沒說話,眼淚飛快的砸在地上:“其實……他那麼聰明,他什麼都知道。”
蕭九九一怔。
龍叔哽咽道:“他收到羊皮卷的那天,我看到了,我問他寫了什麼,他不告訴我,我搶過來看了。”
“密令讓他去殺金閆。”
“我勸他三思,殺了金閆,他恐怕也會陷入險地,這事情沒這麼簡單。”
“他卻說,這事情很簡單,都擺在紙麵上,我知道他們怎麼想,但其實我也覺得不錯,拿我一個人來換,很值得。”
“他的話像謎語,我聽不明白。”
“他那天很高興,對我說,談判一定會很順利,包在他身上。”
“我很擔心,他笑著說彆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離開的時候忽而問我,【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
“我說彆胡說,你不會死的,你還有喚靈貓,你前途無量。”
“他笑了笑,又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死在春日,沒那麼冷。”
龍叔的眼淚一直掉下來,他泣不成聲:“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直到他真的殺了金閆,滿城都是通緝令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早就準備赴死,他想用自己的死來換取一場和平。”
“他明知道不去殺金閆就不會有事,明知道吃了你就能健康,但他統統都不肯,他想結束這場上城與下城的爭鬥,他不想再有人受苦。”
“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我故意在人群中散播他不好的言論,我想要大家恨他。”
“這樣他回來的時候,看見責備和怨恨,就會放棄我們,獨自離開,我故意說那些難聽的話,想逼他走。”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選擇留下。”
“他原本……是前途無量的……”
蕭九九從未想過,真相竟是如此。
她難過的一直掉眼淚,她從龍叔手中掙脫,奮不顧身的衝向阿夜。
她穿過人群,跑的飛快。
他看見少年一身黑衣,站在風中。
他始終毫無怨恨。
修長的指握著火銃,微微一笑,指尖就在這時用力。
“砰”的一聲響,那少年就在所有人麵前將自己轟碎了。
鮮血飛濺,空氣中滿是他殘破的碎片。
蕭九九一邊大哭一邊奔跑,可也無法阻止他的逝去。
他砰然倒地,血液在他身下逐漸蔓延。
她看見他逐漸灰暗的眼。
他沒給自己留任何餘地,就算是她,也無法救活他。
她跑到他麵前,跳上他鮮血淋漓的屍體,伏在他胸口泣不成聲。
模糊間,她終於記起那日,她在山洞睡得昏昏沉沉時,少年同她說過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死在春日。
那時候萬物複蘇。
好像一切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