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自私自利隻顧自己的混蛋。】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麼。】
【哥哥口口聲聲喜歡我,卻從不在意我想真正想要什麼。】
【哥哥心裡隻有自己吧?】
百年前妹妹這樣說,百年後妹妹依然這樣說。
這樣說是對的,因為從頭到尾,他的心裡隻有自己,從百年前到百年後,他的心裡都隻有自己。
·
“我叫九九,蕭九九,哥哥跟我回家吧。”
大雪紛飛的時候,他遇到了自己的救贖。
他踉蹌又淒涼的跟她回了家,她瞞著所有人,將他藏在閨房,給他找來草藥與食物,小心翼翼的照顧他。
桌子比人還高,她爬上凳子,給他倒水。
他問她,不怕他是壞人麼?
小姑娘嚇得手一鬆,茶杯咕嚕嚕滾好遠,她白著臉:“哥哥是壞人麼?”
他神情複雜:“不是。”
小姑娘拍拍胸脯,衝他笑:“那就好了,哥哥喝桃子水麼?”
她年紀小,嬰兒肥還沒退,奶呼呼的小臉,笑的格外可愛。
他狼狽的移開臉,冷硬的拒絕:“不喝。”
小姑娘沮喪的爬下椅子,默默看了他片刻,跑出門去。
他看向她消失的地方,想這麼小的孩子,受了氣大概跑出去喊人了,他得立刻走。
他艱難起身,一點一點挪到門口,剛想拉開門,木門卻被人吃力的從外麵撞開,他一愣,看見抱著一個胖乎乎杯子的小姑娘。
她將自己手中的杯子舉高高給他看,歉疚的笑:“哥哥對不起哦,我忘記了,生病的人應該喝薑糖水,給你。”
他看著小姑娘的笑臉和冒著熱氣的薑糖水,說不出話。
假的吧……
暗無天日的十年讓他什麼都無法相信。
下意識的,他伸手打掉了那隻杯子,白瓷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溫熱的薑糖水灑了一地。
小姑娘愣住了,退後兩步,有些害怕的看向他:“哥哥,你脾氣好大啊。”
他倉惶低下頭,咬牙道:“知道就好,不要隨便將人撿回家。”
方才一定是太過恍惚才會跟她回家,他不能在這裡停留,要是被黃岩找到就完了。
他一狠心,將小小的她推開,艱難的往外走,手卻忽而被胖乎乎的手臂抱住。
小姑娘仰起頭,奶聲奶氣:“哥哥,人受傷了,脾氣會變得很差,不過等傷好了,就會恢複的。”
他想說不是這麼回事,但他一低頭,便對上小姑娘黑漆漆又溫暖的眼睛,那些話便堵在喉間,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她抱著他的手臂將他往房間裡拽:“哥哥快回去休息,外麵風雪這麼大,再著涼就糟了。”
他抬眸看門外。
鵝毛大雪不斷的從天際墜落,覆蓋在屋頂樹梢,白茫茫一片,將一切淹沒,冷的徹骨。
而身後的屋裡點著燭火,映出一片暖橘色。
身旁的小團子軟綿綿的,暖暖的抱著他。
他鼻尖一酸,落下淚來。
·
小團子不是一時興起將他撿回家,她是個非常有責任心的小姑娘,她雖然年紀小,卻將他藏得很妥帖,白日裡她帶來食物和草藥,夜裡,他抱著奶呼呼的小家夥給她講故事,講山裡的精怪,講活了百年的樹爺爺,講初初化形的靈草。
小團子聽的很高興,聽著聽著便打瞌睡,軟綿綿的揪著他胸口的布料,香香的睡去。
他的傷逐漸好轉,他應該立刻離開這裡,可他看著每日興高采烈的小姑娘,卻忽而有些不舍。
他貪戀這毫無保留的溫暖。
他猶豫再三,還是打算離開,黃岩遲早找到這裡,他得躲到更遠的地方。
可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打算離開的那日,小團子的爹發現了他的存在。
清晨他開門的時候,小團子的爹就站在門口。
他嚇了一跳,整個人都陰沉下來。
小團子從睡夢中驚醒,揉著眼睛看門口,看清的一瞬間,也跟著受到驚嚇,哆哆嗦嗦叫了一聲“爹”。
男人目光威嚴的看向他。
他低聲道:“我現在就走,彆怪她,她年紀小,是一片好心。”
男人沒什麼表情,隻是冷漠的讓開門口的位置。
他明白男人的意思,是讓自己離開,他扭頭看看小團子,咬牙往外走。
小團子跳下床,咚咚咚的追上來,驚慌失措:“哥哥去哪兒?”
她追到門口便被自個兒爹撈進懷裡,一下子抱起,她急的哇哇哭:“哥哥彆走。”
他已經走到庭院,聽到哭聲,忍不住回頭。
她那樣小,哭的好傷心。
他亦跟著紅了眼眶,咬牙道:“以後要乖乖的,彆撿奇怪的人回家。”
他轉過身,飛快的往大門去,剛走沒幾步,便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
“你願意,保護她長大麼?”
他一怔,停下腳步。
男人又道:“你願意做她哥哥麼?”
他轉過身,看見小團子哭紅的眼睛,他甚至沒怎麼思考便脫口而出。
“我……”
“當然願意。”
男人笑了笑,放下了小團子。
小姑娘哭著朝他跑來,猛然撲進他懷裡,他彎腰將她抱起來,她立刻摟住他的脖子。
軟乎乎的一小隻。
他初初化形,便遭遇了最極端的惡,絕望之際,卻又遇到了最溫柔的善。
那惡十年,那善不過一瞬,他卻沒有搖擺,一瞬間便做出了選擇。
他要做她的哥哥,這輩子都好好保護她。
·
那間留住他的,擁有暖橘色燭火的屋子,成了他的住處,後來的很多天,他都坐在那盞燈下,替她編發,看她寫字,給她講故事,聽她叫著一聲聲哥哥。
她漸漸長成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雖然年歲依然很小,可她喜歡四處去玩,她膽大、勇敢、善良、無所畏懼,見過她的人都喜歡她。
他也喜歡她,他超級超級喜歡他的妹妹,他的所有愛好都圍繞著妹妹,要給妹妹編最好看的發,讓她打敗許宗主的女兒,要給妹妹做最漂亮的裙子,讓她出去閃閃發光,要給妹妹做最好吃的水煮魚、麻辣蝦,讓她吃撐躺倒在軟塌上,笑眯眯的誇他真厲害。
妹妹常跑出去玩兒,他就在家裡等她,他常常坐在庭院裡等妹妹,從日出等到日落,等爬樹摸魚抓泥鰍的妹妹臟兮兮的回家,聽她苦兮兮的用臟手抓著他的衣袖撒嬌。
【哥,救.52gGd.我,爹要打斷我的腿。】
他會揉揉她的頭發,告訴她好。
哥哥救你,哥哥永遠都會救你。
那時候妹妹總是歡呼雀躍。
【耶,我哥哥是萬能的。】
【我哥哥世間第一好。】
這是他可愛的妹妹,這是他捧在心肝的妹妹,他好高興。
光是叫著妹妹的名字他就高興。
他原以為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直到府裡的人開始一個一個的病倒。
後來不止蕭府,整個城的人都開始生病,這是一種新的疫病,不知不覺蔓延開來,他立刻想起幾年前那場疫病,那場疫病便是由【不息靈液】治愈的,如今竟然又開始,這讓他很不安。
城裡不斷的有人死去,死去的人便被帶到郊外焚燒,一時間整座城池都變得消沉與死寂,到處都是哀嚎與哭聲。
蕭府的人自然逃不脫,一個一個開始病倒,他在剛知道疫病的時候便嘗試過將自己徹底弄碎,接了一小瓶【不息靈液】給最先病倒的人,那人的確活下來了,卻比先前更痛苦,而且不久後,他仍然死去了,死去後,腹部腫脹,很快一隻黑色的蟲子破腹而出,略一爬動,便枯萎死去。
原來這疫病與上次的不同,雖然都是讓人器官衰竭,但這個疫病卻是體內多了一隻蠱蟲,蠱蟲蠶食身體與靈力生長,原本功能衰竭,蠱蟲得不到吃食便枯萎死去,可有了【不息靈液】,身體在被蠶食的情況下快速生長愈合,反倒給了蠱蟲更多發育空間,生長的更快,吃的更多,宿主便更痛苦,最終【不息靈液】的生長跟不上蠶食的速度,宿主依然會死去。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蠱蟲,興許是城外的河受到了汙染,但事到如今隻能想辦法自救。
城中的人試了各種方法,卻無一奏效,染病的人漸漸死去。
蕭府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活不了多久,義父終於也染上疫病,妹妹亦無法幸免。
大概因他是靈草化形,蠱蟲並未發作,隻有他沒有絲毫染病跡象。
他一個人忙裡忙外照顧大家,可府中的人還是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他難過的不知如何是好。
妹妹還那樣小,抱在懷裡輕飄飄的,她縮在他懷裡哭。
【哥哥,我疼,我好疼。】
他心如刀割,他寧願難受的是他。
他像從前一樣揉揉她的頭發,直掉眼淚。
九九彆怕,哥哥救你。
·
幾日後,義父去世了。
偌大的蕭府,隻剩下他們兩人。
妹妹哭的昏倒在他懷裡。
從今日開始,妹妹真的隻有他一個人了。
他一把火點燃了蕭府,他看著大火中的蕭府,將枯瘦如柴的妹妹抱進懷裡,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
他不能絕望,他還要帶著妹妹去求藥。
可才到半路,妹妹便堅持不下去,她痛的翻來覆去,夜裡無法入睡,大口大口的嘔血。
他將瘦小的她抱進懷裡,強忍著眼淚耐心安慰,後半夜妹妹才勉強睡著。
他坐在客棧微弱的燭火下想,妹妹這樣子堅持不了多久,【不息靈液】失敗的原因是愈合的速度比不上蠱蟲蠶食的速度,如果【不息靈液】愈合的速度更快一些呢?也許能延長妹妹的性命。
他給妹妹留了字條,叫妹妹在客棧彆亂走,他很快回來。
他租了另一間離妹妹比較遠的房間,凝出一把靈劍,將自己一點點拆開。
鮮血在地板上蔓延。
他緊抿著唇,神色痛苦,這種事兒他已經經曆了整整十年,可還是痛苦的難以承受。
他將自己拆的很徹底,在收集【不息靈液】的時候,他剖出了自己一半的本源之力,將這份本源之力加入進了【不息靈液】中,也許這能加強【不息靈液】的作用。
他原本愈合需要一周,剖了一半本源之力便需要更久,可他三天便撐著稀碎的身體爬起來,衝了個涼水澡,將一身血汙洗乾淨,便去找妹妹。
他回去的時候,妹妹正昏迷在床上,她喊著痛,可卻動彈不得。
他將妹妹抱起來,帶著她再次出發。
他的目的地是修真聯盟,他知道找誰能救妹妹。
數日後,他終於到了修真聯盟所在的城池,他找了間客棧,將妹妹放下。
妹妹麵白如紙,虛弱的說不出話,拽著他的袖子,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哥,好痛,我不想這麼痛了。”
他安慰她:“九九乖,哥去給你找解藥,你在這裡等我。”
他將手中加強過的【不息靈液】塞進她掌心,揉揉她的頭發。
“不到最後一刻不能吃,九九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不息靈液】作用不明,他隻能將這個作為最後的手段,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讓妹妹吃。
妹妹點頭。
“哥,我知道了。”
·
“你竟然還敢來找我?”
男人難以置信的望著他,滿臉驚喜。
昏黃的暗室,飄搖的燭火,狹窄的囚籠,帶血的刑具。
這是他待了十年的地方,而對麵的男人正是黃岩。
他來找的人正是黃岩,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是個混賬,卻又聰明過人。
如果這世間有人可以救妹妹,大約隻有他,也隻有他,知道他的價值,對他有求必應。
燭火飄搖下,他臉色蒼白:“你能不能救我妹妹?”
黃岩道:“你說蕭府的蠱蟲疫病?我感興趣,捉了些同穀百研究,已經出了一些結果。”
他難以抑製自己的激動:“可以救麼?”
黃岩慢悠悠的道:“已經試驗了一部分,應當可以。”
“但我為什麼要幫你?你人已經到了我這裡,你以為你還能走出去?”
他道:“我將我的身份寫於傳音符上,懸在火燭之上,如果幾天後我不能回去,火燭便會將傳音符點燃,傳音符會四散而去,至於誰會撿到,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向黃岩:“你應該不希望彆人知道我的存在吧?”
黃岩神情一凜,重新打量他:“你比我想的要聰明些,但為了一個不相乾的人跑來送死,隻能說,不過如此。”
他冷聲道:“不要你管。”
黃岩笑:“好,我救你妹妹,你每隔一月來我這裡,做什麼你知道。”
他當然知道,那暗無天日的十年每日都在重複相同的事。
黃岩取出一張羊皮紙,丟給他。
“若是同意,便起心魔誓,不得違背。”
他沒有猶豫的撿起羊皮紙,快速起誓,契約之力在兩人之間綁定,他將羊皮卷丟回給黃岩。
黃岩將羊皮卷攥在掌心,瞧了他片刻,忽而嗤笑了聲:“你真是奇怪,你活著是為了什麼啊?”
“為了一個認識幾天的小丫頭,值得麼?”
他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他隻知道必須去做。
他道:“解藥。”
黃岩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又移到一旁的刑具上。
“你要不要,先付一些利錢?”
他剛愈合,但是想要拿到解藥,不可能拒絕。
他毫不猶豫的走向刑具,隻低聲道:“快些。”
黃岩笑:“我很熟練,你知道的。”
·
他遍體鱗傷從修真聯盟出來的時候才過三日,他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可妹妹還在等他,他沒時間休息。
他搖搖晃晃行在路上,眼前忽而一黑,便癱倒在地,等他再次醒來,已不知過去了幾日。
身體恢複了大半,他驚慌失措的爬起來,灰頭土臉的往客棧跑去,一路跑到房間門口,顫抖的推開房門,卻見妹妹摔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她掌心的【不息靈液】已經空了。
他嚇壞了,趕緊將妹妹扶起來,抱著她到床上,他接連叫著她的名字,許久之後,妹妹才終於蘇醒。
她看見他,剛想說什麼,便痛苦的蜷縮成一團。
他知道是【不息靈液】的作用,忙問她:“什麼時候吃的?”
小姑娘回:“一炷香前。”
一炷香前……
就是方才……
他懊惱不已,恨自己為何回來的如此遲,但後悔無用,他將解藥取出,給妹妹拿來水,喂她服下,隨後妹妹便沉沉睡去。
他抱著妹妹,擔憂的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