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九沒想到這劍竟輕易的刺中了哥哥,她原本隻想逼退哥哥,讓他停手,沒想真的殺了他。
他沒躲,反而撞了上來。
她一時愣神,想往後撤,卻被他摟進懷裡。
那劍便刺的更深。
她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兒。
他斷斷續續的在她耳邊說著話,可她一句也聽不清。
哥哥好像哭了,他眼睛紅的厲害。
他看向她的目光滿是哀傷。
她忽然好難過,抱著哥哥也跟著哭出聲來。
她不知道哥哥為何變成這樣,她好像遺忘了重要的東西。
她認真想,可小時候的記憶變得格外模糊,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她記不得如何家道中落,記不得爹娘如何消失,記不清如何從蕭府跟著哥哥到了修真聯盟。
她努力的想,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哥哥的身體軟倒在地,大量鮮血湧出來。
她將哥哥緊緊摟進懷裡,悲傷無法抑製,眼淚瘋狂的湧出來。
·
客棧深處,蕭九九曾待過的房間裡,木桌上擱著一盞引魂燈。
那是卿久在拍賣會上同雲朝搶來的,無論蕭九九怎樣討他都不肯給。
引魂燈上光亮不斷閃爍,隨著主人生命的流逝變得微弱,幾息之後,光亮熄滅,最後徹底崩碎。
引魂燈上的靈魂碎片也跟著崩碎。
幾道回溯影像閃回在空氣中。
抱著瘦弱少女痛哭的少年,大火中的蕭府,背著昏迷的女孩兒蹣跚在人潮中的少年,流血的客棧,懸在火燭之上的傳音符,快要存滿的靈石罐,刑架上的流血少年,在黑暗中驚醒痛哭的少年……
那些畫麵飛快的出現又飛快的消失。
那是蕭九九丟失的記憶,被卿久藏了起來,這些記憶隨著引魂燈的崩碎,徹底的消失在空氣中。
桌上留著一張白色的紙,上麵有著黑色的字跡。
【九九,不要想起來。】
【不要記起這樣複雜的過去。】
【單純的恨著我吧。】
【無論何種理由,我終究做了傷害你的事兒,我不想你為了我難過。】
【哥哥……很高興,能遇見你。】
【可是九九……多麼倒黴才遇到哥哥。】
【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不要跟你回家了。】
【可是好難過啊……】
【我怎麼能……舍得不跟你回家……】
那張白色紙張隨著引魂燈的崩碎開始無火自燃,黑色字跡一點一點消失,最終化為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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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蕭九九懷中,那個曾在燭火下留書,邊寫邊哭的青年也逐漸喪失了生機。
他的身體逐漸虛化,蕭九九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去抱他,可虛化卻越來越嚴重,哥哥的身體仿佛被蠶食一般,成為了細碎的靈光,最終在她絕望的眼淚崩碎,徹底消散。
哥哥沒了。
蕭九九茫然無措的僵住,她仰起臉,看見樓頂開始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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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解決的很突然,城中的霧氣開始散去,洛斐帶著眾人在郊外找到了誅仙陣的陣石,一眾人開始拆解陣石。
蕭九九失魂落魄,獨自離開了永眠城。
途徑永眠地的時候,她想起了那個一直等哥哥歸來的小姑娘,她走到底層,想將她接出來,可她找遍了永眠地,也找不到那個小姑娘。
也許趁著混亂跑出去了。
她停在那間突兀的小瓦房前,看著院中的老槐樹,看著槐樹下的木桌,像是能看見一個少年,笑眯眯的衝她招手。
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
哥哥在這裡待了百年,他每天都在懷念什麼呢?
唯一有所安慰的,大概是有個神似她的小姑娘,一直在這裡陪著哥哥。
哥哥不算太寂寞吧。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那眼淚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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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前·永眠地】
小姑娘坐在木桌上,一臉不高興:“哥哥到底去哪裡了?哥哥為什麼還不來接我?”
她又跳下木桌,撿起破舊的水壺給枯萎的花兒澆水,澆來澆去那些花兒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她沮喪的丟掉水壺,又開始在院子裡找哥哥。
找來找去找不到,她乾脆跑到門口,就在她打算出去的一瞬,她忽然站住不動了。
整個人都僵在原地,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僵硬。
很快,她的身體逐漸發生了變化,由一個鮮活的人類小姑娘變成了幾根接連在一起的樹枝。
這小姑娘竟是由幾根樹枝做成的傀儡,外表則用幻術覆蓋,這才活靈活現,宛若真人。
如今施術者消散,幻術便也在同時失去了作用,小姑娘這才坦露真身。
樹枝拚湊的人形心臟的部位,鑲嵌著一個黑色的圓珠,樹枝失去靈力支撐散落,黑色圓珠便也跌在地上。
珠子很快便發出了小姑娘清潤的聲音。
【哥哥,你去哪兒了?】
原來那珠子正是蕭九九曾見過的回聲珠,這顆回聲珠記錄了小姑娘說過的話。
回聲珠靈力快要耗儘,光澤逐漸黯淡。
就在珠子即將崩碎的時刻,響起了最後一句話。
【我哥哥世間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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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九獨自離開,沒人找得到她,或者說有人能找到她,卻不敢去找。
她背上行囊,開始遊曆四海。
雲朝收到了她寄來的引魂燈,君澤收到了等身同比例骷髏黏土,青行收到了刻滿鮮花的火銃。
她坐在清晨的薄霧中吃麵,看稀少忙碌的人群,在晚霞絢爛的時候,看嫋嫋升起的炊煙,在春雨連綿的時候,等細雨沾濕眼睛,在大雪紛飛的時候,一個人坐在街角,等白雪落滿肩膀。
她終於自由了,她以為她會很高興,可她發現,她更懷念那個有溫暖燈火的小院子。
那時候,九九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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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修真界爆發了罕見疫病,修士們驚駭的發現,這疫病同百年前那場一模一樣,這個消息很快秘密的在高層之間傳播,恐慌空前蔓延。
剛從秘境出來的蕭九九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她想起了【不息靈液】。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臂,那裡有一道傷口,是方才秘境中守護妖獸所傷,如今正在飛快愈合。
從前她沒懷疑過,可得知了哥哥的過去後,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太對。
她凝出靈劍,用力將傷口剖開,隨後認真看著那流血不止的地方。
很快,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她一怔,這不是哥哥的不息之力麼……
她昏昏沉沉的站在原地,不知道這一切如何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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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聯盟一片緊張忙亂,藥材被大量送來,晝夜不息的進行研究,可卻沒有一種藥有效。
就在眾人絕望之際,有人送來了十數隻羊脂玉瓶,玉瓶中是清澈見底的液體。
藥王穀檢測過發現,這東西竟是稀世罕見的【不息靈液】。
有救了,所有人都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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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的洞府外,大量血跡從洞府內流出,染紅了泥土和植物的根莖。
山洞中有人倒在血泊中。
她支離破碎,無法動彈。
她望著亂石嶙峋的石頭頂,哭的很傷心,卻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她終於明白了哥哥為何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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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之後,倒在血泊中的少女沒再哭了,經曆多次以後,她其實覺得不太痛了。
這不是麻木,而是真的不太痛了。
這感覺很奇怪,仿佛身體神魂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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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劍宗】
冬昀搖搖晃晃的離開劍宗,那裡隻留下一片焦黑和九九那冷漠偏執的大哥。
他剛啟動誅仙陣殺了九九,殺了他最心愛的女孩兒。
他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把什麼都忘掉了。
他一路蹣跚,不知要去向何處。
他抱著自己的小木偶,日日流淚,崩潰絕望。
就在他失魂落魄的第三十日,他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光團。
那東西自稱願靈,可以滿足他的願望。
願靈?他嗤笑道,這世間哪有這種東西,隻有擇人而噬的惡鬼。
這應當是某種邪靈,他轉身欲走。
那願靈道,你不想複活她麼?
他頓住腳步,死死的盯著那團光,它散發著溫暖的力量,它在引誘他。
可他飛快的墜落了,他落下淚來,毫不猶豫的回,想。
【做個交易吧,我幫你複活她。】
他問,你要什麼?
【我要你的血肉。】
他頓了頓,剛想回應,願靈又道。
【和你萬劫不複的未來。】
他向來謹慎細心,可這次他鬼迷心竅,他無法清醒。
好。
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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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離沒有死去,九九那一劍幾乎將他攔腰斬成兩截,可最後關頭她收了力道,他僥幸得以存活。
但也因此元氣大傷,一直待在禁地養傷。
得知她死去的消息,他便踉蹌出了行宮。
他遇到了一團溫暖的光,那東西說自己是願靈,可以滿足他的願望。
他一眼看穿。
你不是願靈,你是死去言靈師化成的邪靈,你靠吞噬彆人的願望欲、念存活,但你的確擁有言靈的力量,不過你以摧毀為樂,你許諾的願望都以悲劇收場。
【你真的很聰明,那你要不要許願?】
要,複活她。
【看穿了,還要許麼?】
嗯,你要什麼?
【我要你聰明的神魂。】
他一怔。
【和你瘋癲撕裂的未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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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白被九九一劍刺穿了胸口,他靠著龍族強悍的身體才勉強活下來。
他是龍族最強的戰士,如今纏綿病榻,境界一落千裡。
劍宗覆滅,白染身亡的消息傳到他耳中,已是半月之後。
小青龍傷心欲絕。
身邊的人隻以為他傷心自己的修為,都勸,你天賦絕佳,獸身強悍,隻要修煉,很快便能重回巔峰。
他知道這個,他傷心的不是這個。
後來,他遇到了一個自稱願靈的東西,那是一團柔和的光。
它的聲音很愉快,它漲大了許多,也比從前凝實。
【要許願麼?】
這……似乎是某種邪靈,它有著強大的誓約力量。
你能複活她麼?
【原本力量不夠,但加上你就夠了。】
他聽不懂,但明白了它的意思。
同惡鬼做交易,自然要付出代價,於是他問,你要什麼?
願靈歡快的道。
【你是龍族最強的戰士。】
【我要完整的龍筋。】
完整的龍筋……
【和你脆弱不堪求而不得的未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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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靈很高興,它在河邊打量自己,它以願望為食,以欲、念為食,得到三個少年的許願,它變得更凝實完整,比普通人的願望強上數千倍。
它將換來的血肉、神魂與龍筋拚湊在一起,以這強大的代價為引,發動了言靈咒術。
它的靈力被快速抽走,不可名狀的誓約之力開始奏效。
待得誓約完成,它縮小了很多,甚至變得虛弱。
不過等到那姑娘複活,願望成真,它便能拿回自己的力量。
它高興的轉圈。
願望成功,它能拿到力量,而等一切崩壞,它便能拿到第二次力量。
它的誓約之力絕不是圓夢,而是摧毀。
願望成真便是噩夢開始。
有情人互相殘殺,溫暖的家庭四分五裂,獲得的巨大財富轉瞬即逝,高中狀元後慘死官場。
它歡快的轉圈。
它在自己收獲的願望中不斷翻找,很快便擬定了這次的惡作劇未來。
地上出現一截羊皮紙,紙上很快浮現字跡。
【蕭九九,癡戀景塵,一心隻想與他在一起,受儘折磨也不會離開。】
【冬昀,愛上師尊的女人,強取豪奪,求而不得,最終被蕭九九憎惡,被景塵所殺。】
【長離,愛上對自己好的女人,對隨意哄騙信以為真,在蕭九九與景塵大婚之日,失去自我痛苦自殺。】
【望白,愛上弟弟的女人,強取豪奪,愛而不得,最終看著心愛的女孩被弟弟□□,痛徹心扉上前阻止,卻被心愛的女孩兒一劍刺死。】
這狗血混亂的劇本很快完成,光團興奮的手舞足蹈。
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這結局實在美妙。
誓約之力很快生效,羊皮紙飛快的燃燒,很快燒的渣也不剩。
未來被改寫了。
冬昀、長離與望白也因為誓約之力被抽乾了力量,身體在這瞬間崩碎,等待著合適的時機轉生。
光團完成這一切,變得愈加黯淡,就在它沉沉睡去的時候,被一隻手用力抓在手心。
它嚇得一激靈,慌張的看過去。
眼前是一個神情陰沉的青年,他雙眼布滿血絲,死死的盯著他。
【你身上有我妹妹的本源之力,你是什麼東西?】
它瑟瑟發抖,它剛完成複活女孩那個大願望,根本沒有力量對抗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