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站了有一刻鐘時間。
侍婢過來點燈了, 聽見腳步聲,他才挪動步子,走下台階。
婢子與他屈膝行禮,“爺怎不進去?”
木奕珩扯開唇角笑了下, 麵容微僵, “你知會奶奶一聲,外頭開宴了,若她願意,就過去熱鬨熱鬨, 若不願意,就在這邊擺飯, 我過會兒就回來陪她。”
竹林邊空曠的野地上, 架起擋風的幔帳。
輕紗飄揚,中間燃了篝火, 四角垂掛不知多少的宮燈。
木奕珩向來是大手筆,不吝花費銀錢。
舞姬往來穿梭,也有說書的,唱戲的,隨便想聽什麼,招手就喚了來。
雜耍、戲法也有得看。
晚上是野味的烤全羊。
木奕珩與眾人說話談天,餘光瞥見一抹淡影朝這邊來。
他放下手中酒,停住興頭上的話題, 含笑移目凝望過去。
婦人換了衣裳, 長發盤起, 戴了一套珊瑚裝飾。
寬幅的腰帶束住纖腰,垂掛宮絛。輕薄的細紗裙子隨風飄搖,遠遠望去,好似淩風踏雲。
她精心打扮過。迎上眾人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行禮致歉,“我來遲了。”
木奕珩的目光從未移開半瞬,直到她在自己身側落座,才湊近了低聲問,“還酸麼?”
林雲暖挑眉白他一眼,接過他手裡的酒盞,拂開婢子,替他斟了杯酒。
話題繼續,說得是威武侯舊時的傳聞。
林雲暖心中一動,側眸去瞧木奕珩的表情。
桌下,他右手牽住她的左手,握得很緊,微微發汗。
“當初他犯下事後,給老侯爺狠狠罰了一通,直接發配兵營,叫他戍邊去!在塞外,一守就是九年!誰能想到就這樣一個人人唾罵的妖人,九年後提著阿克夏的腦袋回京請賞!再五年,老侯爺急症過身,他就接掌了宛平駐軍!今上不但沒怪罪他當年犯下的錯事,倒把半個虎符放心交在他手裡。不管外頭如何評價此人,我對他,是無比的佩服的!”
說話人是朱彥光,聲音聽來澎湃激揚。
何廣義不讚同:“這有什麼?當年他攻下阿克夏的兵營,使的是詐招,又鑽了阿克夏大意的空子,後來執掌宛平,靠的也是父蔭,這些年他年歲漸長,甚少上疆場,這十多年若論功績,怕還不如我舅舅!這人品行不端,為人不齒,那些傳聞,叫人聽來都覺得汙了耳朵。你怕不知,他和才子唐季安苟且的版本,給坊間傳的多惡心……”
他話沒說完,見座中許多人變了臉色。朱彥光朝他猛打眼色,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林雲暖有點尷尬,做什麼都瞧著她?
唐逸是唐逸,她是她,如今她已經和唐逸沒什麼瓜葛。
她轉頭,見木奕珩垂頭把玩著酒盞,像是沒聽見大家說的話。
林熠哲咳了一聲,仰頭飲儘杯中酒。似乎給他這一咳喚醒了神誌,朱彥光笑嘻嘻地轉了話題:“罷了,不說這些,我另有個傳聞,不知你們聽說不曾。”
他頓一頓,見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這才緩緩道:“你們知不知道,衛子諺得了不治之症?”
話題轉移成功,大家議論起來,“衛國公府什麼沒有?用得都是宮裡最好的太醫,衛世子年輕,如何就得了這種病?可打聽清楚了?確實不是花柳,真是肺症?”
“沒錯的。的的確確便是肺症。之前我去瞧他,見著他屋裡的婢子端了一盆子血汙的衣裳出來。話都說不了三句,稍激動點便吐血。我瞧他那光景,很是替他心酸。兒子生不來,婆娘才死了,自己又生了這病,前頭官職也給拿下來,這麼一瞧,真沒什麼奔頭……”
“可憐衛國公夫婦,就這麼一個獨苗兒,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可不傷心死了?”
酒過三巡,婦人們離席,湊一塊去乘涼看月。
林雲暖隻給起哄地飲了半杯,臉蛋紅撲撲的,靠在錢氏肩膀上。
人家問起她的孩子,就滔滔不絕地說了許久,怎麼機靈可愛,怎麼雪白敦實,怎麼小小一個人兒就懂得誰好欺,婦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讚了一通。
木氏夫婦的恩愛眾人瞧在眼裡。
原本心裡那點點輕視怠慢,已然全變成了豔羨。
在席上兩人相握的手從始至終都不曾分開。
她量淺,敬來的酒他全部雙倍飲儘,喝了足有半壇。
木九從前多胡鬨,大夥都是清楚的。人人以為木九將來必要後院糟亂不堪,誰想竟是清淨得令人咋舌。
說了一會兒話,木奕珩便來了。
他遠遠站在林子邊上,舉目朝這邊看。
眾女笑著推林雲暖,“快去,你相公等你呢!
林雲暖紅著臉,一步步朝他挪。
木奕珩牽住她手,走了一小段路。
林雲暖聽見他有些低啞的聲音,在頭頂。
“我背你吧?”
林雲暖點點頭,安心伏在他背上。
心臟貼在他背上,不由自主地亂跳。
她知道這是什麼感覺。
她年少時,也曾這樣欣喜的愛過。
閉上眼,將臉頰貼在他臉頰上,鼻頭泛酸。
隻希望這樣靜謐的時光永遠的停住。
停在她還美好的時候。
停在他們還甜蜜的瞬間。
木奕珩側過頭,輕輕親了親她,漫無目的地朝前走。
舉目朗星明月,不及她眉目璀璨動人。
“暖暖……”
他甚少這樣叫她。
她幾乎沒反應過來。
他又喚了一聲。
“暖暖。”
林雲暖柔聲應了,“嗯,……奕珩?”
木奕珩笑了下,又親親她的臉頰。
“你知不知道。”他道,“我心悅你,喜歡你。”
他喉嚨嘶啞,喉結滾了下。
“此生,我不負你,來生,我還娶你。”
林雲暖愣怔住,很快,她明白過來。
木奕珩大抵是聽見了她下午與錢氏的對話。
他這樣柔聲的剖白心意,倒叫她有些無所適從。
“你跟了我,就該無憂無慮的過日子。不必想太多。有一日我當真負了你,不需你動手,我自己了結。”
林雲暖聽不得這話,鼻頭泛酸捂住他的嘴。
“不要說了……”讓她覺得難堪。
這樣的年紀,還像小姑娘似的矯情不已,患得患失。她覺得自己特彆丟臉。
還要一個小她好幾歲的男人來安撫她。
木奕珩將她放下,輕輕摟在懷裡。
他垂頭吻她的額,不帶半點色情的,輕輕觸碰她的嘴唇。
“從前我不懂得,以為我想和你上床,大抵就是喜歡……”
“現在我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