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夥人匆匆走了。
鐵將軍把門,院裡空無一人。
他此生唯一萌動過一絲綺念的女人不辭而彆,不麵而去。
想及此,又覺酸澀難忍。也是,她有什麼立場要與他作彆?
兩人之間的交往僅限於幾次並不美好的尷尬相遇。
不過,也覺得安了心。好在她果斷離去,叫那夥強賊的陰謀落空。
——事實證明,還是白秀才太單純了。
林雲暖清晨乘車出門,便是再如何隱蔽,有孩子哭鬨,有車輪轆轆,在街上又是引起過流民乞丐注意的,那夥人一打聽就打聽到了他們離城的方向。
窮凶極惡之徒,不狠心便無法續命至明日,他們豈會輕易放棄?
就在傍晚的半坡上,截住了一隊車馬。
一輛孤零零的馬車,裡頭坐著女眷三個。隨行五六個爺兒們,其中兩個是堪過十五的少年人。
悍匪把人綁了,將車內嚎哭的婦人拖了下來。
點算一下人數,發覺是弄錯了打劫的對象。可也不算虧。將少年女眷一賣,也有數十兩銀錢換米。其中一個婦人尚年輕,樣貌過得去,正可一慰饑渴眾匪,——可那是尋到口糧滿足口欲後的事了。
他們粗魯地將車廂掀翻,隻搜出一包極少的乾糧。不知已經放置了多久,微微發黴。
“媽的!”
一路從鎮上追出來,狂奔疾走,沒抓到原本盯好的目標,撞上這麼一家窮鬼。
糧都沒有,坐什麼馬車?
婦人哭嚎的聲音惹得賊人首腦越發躁鬱,他上前一步,踩滿泥濘的大腳一腳踢在那婦人臉上。
婦人悶哼一聲,倒地再起不來。
首腦下令搜身,把女眷身上的銀耳墜和貼身掛的小銅鎖都給搜了來,也在男人身上搜出了一點碎銀子。
——糟心透了!
賊人嘍囉勸慰道:“狗爺,也不算沒收獲,這夥人能賣錢不說,這馬兒宰了也是一餐美味。”
賊人一巴掌拍在他臉上:“去你媽的!不是你們露了行跡,那家婦孺怎會連夜逃走?金山銀山你不要,搜羅這麼一家窮鬼!”
他嫌不解氣,提起一個被綁的漢子用刀柄狂抽。
抽的人血肉模糊,不住哭求饒命。
那嘍囉捂臉補救道:“昨晚小的就撞見那書生,心想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沒甚要緊,一時心急也沒顧上滅口。狗爺心裡不痛快,小的回鎮子把他剮了,心肝肺拿給狗爺炒了下酒吃。”
首腦麵色不虞,被那受傷的漢子嚷得心煩,“嚓“地一聲抽了刀,揮刀就朝那人脖子砍去。
漢子懵然色變,肝膽欲裂。其家眷哭喊聲止,嚇得麵色慘白,口中嘶喊無聲。
刀橫頸項,來勢凶猛,避無可避,漢子滿眼赤紅,恨命運不公,逃難不成,便要命喪於此。
於此際,隻聞破空之聲。
未見行跡,那持刀首腦身子巨顫,手中彎刀偏了一寸,從漢子頭頂略過,擦去一塊頂皮。
那首腦臉色僵白,身子不由自主朝漢子倒去。
片刻,洶湧的熱血從他背心溢出。
千鈞一發之際,有柄短刀迅捷如電,於雨霧中撥開重阻,直插凶徒背心。
眾人駭然朝後看去,朦朦雨勢,阻了視線,隻見不遠處一片黑壓壓的顏色,似一卷烏雲,從山頂壓襲而來。
他們連對方有幾人都瞧不清,對方卻能精準抓住時機,從首腦手底救下良民。
這一認知,令陡失首腦群龍無首的賊人下意識地手腳發顫。
撿回一條命的漢子被擦傷了頭皮,鮮血如注糊了滿臉,很快又被雨水衝刷而去。
那幾個婦人終於活過來,登時狂呼救命。
她們一嚷叫,令賊人也驚醒過來,伸手提起人質,橫刀在她們頸中,對向來人。
鬥笠遮擋下,木奕珩的麵容看不清。
他腰裡的匕首此刻插在那賊人首腦背上。麵對與他們對峙的匪徒,他連興致都提不起來。——原以為是一夥數目龐大的悍匪,誰知隻有三十幾個渣渣在,還拿了婦孺做質,沒半點骨氣血性。隻怕今日難殺得痛快。
木奕珩對那些婦人的嚎叫充耳不聞。
他正了正帽簷,翻身下馬。
隨在他後的士兵:“……”
作死小能手木大帥又要作死了。
匪徒中自有稍能說得上話的二當家,“什、什麼人?彆過來,再過來,我……我一刀……”
“刀”字還未落,領頭下馬的青年男子突然不要命地衝來,一舉扼住他持刀的手。
一扭一轉,雨中傳來清晰的碎骨聲。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木奕珩一腳踩著他右足將他定住,同時出拳上去,在他口鼻處連擊數拳。
眾匪徒:“……”
哎喂我們手裡有人質還有刀,你赤手空拳就上來是瞧不起誰?
可是木奕珩出手極快。
他的第一個攻擊對象鼻子塌了牙齒落了,接著他一肘擊向其額側太陽穴上。
隻見那人腦袋一晃,臉上的肥肉跟著抖了兩抖。他甚至連箍住人質的那隻手都還沒來得及鬆開。
就見他抱著人質滾倒在地上。
木奕珩右手握住自己左手腕,搖了搖打人打疼了的左手。
眼睛一橫,掃向其他挾持人質的匪徒。
這一眼看過來,如冰刀雪刃,隱隱閃爍嗜血的毒辣,在場竟無人敢動,無人敢發出一聲喘息之聲。
木奕珩驀地勾唇笑了下。
就這一笑,令匪徒們再也不敢逞強。下意識丟了人質就欲奔逃。
——怎可能叫他們逃了去?
木奕珩擺了擺手,身後的騎隊破開雨霧,持刀追圍而上。
木奕珩垂頭瞧一眼地上嚇得不輕的人質,抿了抿嘴唇,沒說半句安撫的話。
他自來不在乎什麼人質。
隻求速戰速決,殺伐狠絕。
世上再無甚人和事能叫他心軟。
一如他初入南疆,坑殺三千俘虜。殺神之名從此傳開,南域部落贈其名號“殺人魔”。
他境犯邊之民,不論不審,直接斬首掛於城頭。犯境之軍,不論降否,永無改節之機,隻要落在他手上,無人能得善了。
這才鞏固邊域。叫無甚把握的小部族不敢輕易冒險偷襲。
確定所有匪人皆死,木奕珩指派了兩名騎兵護送那一家男女上路入城。
他目視前方,蜿蜒的泥道似乎沒有儘頭,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他肅殺的麵容。
他分明麵無表情,可悲涼、孤絕、哀傷、無望、和洶湧的恨,無聲無息填滿他五官每一處棱角。
隨著木奕珩的到來,遠近十幾個鎮上迅速太平下來。
流民安置在城外的帳篷裡,用幫助砍伐、修繕被水衝毀的民宅等勞力,換取每日定時施粥——不容他們不聽話。接管城防的殺神見不得任何刺頭,城門口掛滿被淩遲斬首的屍體,那正是給他們的警告。
木奕珩所到之處,留下的凶名一直遠遠傳開去。新上任的陽城太守黃持戰戰兢兢地侯在府衙門外。按軍中傳報,今日午時那殺神就該入城“輔助安撫”災民。
等到未時還未見人影。派了幾波人去打聽,原來人早已入城,未表身份,混在流民之中,順手治了一撥烏合之眾,已經強行奪了城門的管轄權,在門前安排每一個進出的災民登記畫像造冊。
黃持冒雨匆匆趕到北城門,一眼見到一個年輕男人立在城上,居高臨下俯瞰城內布局。
他直覺那便是他要迎的貴客,連忙下馬拜道:“下官黃持,恭迎木帥。”
…………
木奕珩此來一路殺伐,兵士還好,隻是馬匹受損嚴重,這一晚破天荒答允停在城內休整,並賞臉地出席了黃太守準備的慶功宴。
他行事向來不拘小節,黃太守有意示好,送上來的黃金珠寶,瞥都沒瞥一下就當場命屬下分了。
這人不計較名聲,不怕功勞折損,有好就收,有匪就殺,不多言語,座上隻一味飲酒。
酒過三巡,重頭戲來了,美人魚貫而入,各穿得衣不蔽體,黃太守打量木奕珩神色,見他觀舞甚為認真,心中暗喜,暗中吩咐待會宴畢將最美的二人送到木奕珩房裡。
座中各人閒談。木奕珩這一撥“貴客”均不說話,為解尷尬,隻陽城一邊的官吏說得熱鬨。
說了幾件城裡的稀罕事,有人眼珠一轉,知道木奕珩是大都而來的世家子弟,不免要在他跟前賣弄一二自己在大都的人脈。
便道:“自打暴雨突降,遠近各鎮均已亂成一團,流民暴徒橫起,鬨得民不聊生。隻我陽城尚好,太守大人決斷英明,未叫百姓損失過多。”
“……連京裡貴人的親眷今尚在我陽城內避難。”
“……帥爺可知衛國公爺?……”
木奕珩眸子一轉,終於看向說話之人。
“他親眷原在下頭鎮上養病,因鎮內受災過不安生,故托庇於黃大人,……黃大人心善,其實便不是國公的家眷,哪怕隻是尋常百姓,見他們孤兒寡母落難,也勢必要幫扶一二……”
木奕珩嘴角勾了勾,說出今日宴上第一句話。
“哦?據我所知,衛國公親眷俱在京城。此地荒蠻,國公親眷竟會流落至此?”
如此不留情麵地將人家治下之地稱為荒蠻地,尷尬得眾人麵上不由自主抽了兩抽。
那小吏硬著頭皮道:“小人不敢欺騙大人,如今他們就宿在府衙後頭的彆院裡頭,那護衛親自送來的公文,豈會有假?”
木奕珩騰地站起身來。
眾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木奕珩垂下眼眸,手撫在腰側匕首上頭,“帶路!”
…………
林雲暖剛哄睡了女兒,途中馬車破損,母子三人都淋了雨,小女兒年幼體弱,一進城就發起高熱。走得匆忙,新住處還沒打點好,就聽從護衛勸諫,留在太守庇佑處。
她剛要吹燈,就聽門外一陣喧嘩。
她肅容坐起身來,攏了攏頭發。
衛國公大名一出,城內無人敢來造次,如此整齊劃一的腳步,說明事情不同尋常。
林雲暖望一眼床裡睡著的孩子,遮好帳子。
外頭聽見悅歡的驚呼聲,下一秒,有人掀了內室的簾子。
千算萬算,算不到此刻遇著了他!
木奕珩眸子如被冰雪凍住,他一瞬不瞬地望著麵前的女人。
沉默,對視,猶如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身後陽城官吏們追上來,一見木奕珩已經無禮闖了貴人的屋子。他們麵如死灰。
木奕珩他們得罪不起,衛國公他們更得罪不起。
怎會有這樣的人,聽說旁人親眷在,竟發瘋闖人屋子!
真真是野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