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江苗寧發現自己躺在離家不遠處的巷子裡,想到昏迷之前喝的那碗藥,她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奔回家中病人請大夫。
“喝了寒涼之物。”大夫把過脈後,搖頭道:“幾乎不太可能再有子嗣。”
子嗣是江苗寧的執念,她始終認為,如果自己能生,就不會被休回家。聽到這話,她當場就瘋了:“你個庸醫胡說八道,你治不好,自然有人能治好。”
她又命丫鬟去請大夫。
大夫換了一茬又一茬,說法都差不多。到得後來,江苗寧已經瘋了。江父眼不見心不煩,直接把她送去了郊外的莊子上。
從那之後,柳紜娘再沒有見過她,幾年後才聽說她的死訊。聽說她死前已瘋了許久,時常從莊子上偷跑出來,結果那天晚上跌落了到牆邊的湖中,被發現時,早已涼了。
柳紜娘從頭到尾都沒做多餘的事,隻是把她當初送給齊采緲的藥灌回去了而已。
回到當下,許家發現自己被針對後,很快就得知了罪魁禍首。許少東家去找江家商談,江父發現柳蕙心很得力,眼瞅著就能吃下許家,肉都已經放到了口中,他自然不會鬆口。
許父也跑來找柳紜娘商談:“柳東家,關於三兒和采緲之間的事我也聽說過一點。我也為人父母,知道你擔憂孩子的心情,他們夫妻感情好,弄成這樣挺讓人惋惜的。要不……讓他二人和好?”
柳紜娘氣笑了:“我的女兒,還沒有落魄到需要我這個親娘威脅彆人對她好。她是個挺好的姑娘,你們許家眼瞎看不見,這世上多的是眼亮的人。”
這不是假話,齊采緲跟著她做了幾個月生意之後,已經不止一人多次表示過要與她結親。
隻是,齊采緲遭逢大變後,覺得這世上男人還不如銀子靠得住,如母親一般有了銀子,自然就什麼都有。事實也是如此,她當初還是齊家女,並沒有人是因為她本身而上門求娶。如今不同,她能感受得到男人眼中欣賞的目光,那不是對待一個需要攀附男人而活的女子的眼神,是那中難得的尊重和敬重。
她很享受這樣的日子,再不願意被人關在後院與妾室爭寵還要操持家務。
許老爺沉默了下:“都說娶妻不賢,禍害三代。我夫人做的那些事……我實在抱歉。”他倒了一杯茶:“今日在此,我以茶代酒。代我夫人給你們母女道歉。”
柳紜娘頷首:“道歉我接了。但若是許東家想要我就此收手,那絕對不能。傷害已經造成,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彌補的。”
許老爺本以為就算得不到原諒,看在曾經的情分上,也能多少為自家人爭得一絲喘息之機。他又沉默了下:“據我所知,三兒和你女兒之間是有感情的,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親……”
柳紜娘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女兒做你們家三兒媳時受了多少委屈。隻要能夠破了他二人的親事,彆說拆十座廟,就是一百座,我也要拆!隻要能讓我女兒舒心半輩子,哪怕下輩子做牛做馬,我也願意。”
她站起身:“明人不說暗話,我與江老爺聯手,他為了什麼我不知,我隻為了給我女兒討個公道!”
語罷,再不多言,拂袖而去。
商談過一次,許東家算是徹底明白自家把人得罪得有多厲害,為了家裡的生意,為了祖宗基業。他又帶上許夫人上門請罪。
柳紜娘本來不願再和許家人見麵,聽到許夫人前來,頓時來了興致:“許夫人,你可是稀客。以前你看我時那眼睛恨不能抬到天上去,我還以為你一輩子也不來見我呢。”
許夫人風光了多年,從未受過這樣的嘲諷。若換作以前,她是一定要發火的,但如今情形不同,她隻能壓下心頭的怒氣。
“親家母……”
柳紜娘抬手:“千萬彆這麼喊,我女兒如今還待字閨中,受不起你這稱呼。”
許夫人抿了抿唇:“以前是我對不起采緲,今日我來,就是為了道歉來的。咱們也相處了挺長一段日子,我願意彌補於她,你有什麼條件,咱們都可以商量。”
“我不想商量。”柳紜娘笑意盈盈:“看到你不高興,我就滿意了。”
許夫人:“……你怎麼這樣刻薄?”
“總比不過你冷眼看長媳毒害三媳來得刻薄。”柳紜娘上下打量她:“你這腦子長得是真好,不喜歡長媳,就誘哄她對人動手……你們怎麼想的與我無關,我隻知道我的女兒無辜。許家是非不分,家風敗壞。像你們這樣的人家,趁早敗了的好。”
這話算是戳著了許家夫妻倆的肺管子,二人氣得夠嗆。兩人也看出來,柳蕙心壓根就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再求,隻會讓自己更加卑微,更加丟臉。
於是,兩家再一次不歡而散。
接下來,柳紜娘下手更狠。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其中,江家好像收了許家的好處收了手。
柳紜娘和江家結盟本就是口頭上談了一番,沒有留下絲毫字據,這樣的事,反正就是大家你情我願。柳紜娘沒有怪江老爺,另推出了一中新料子,又斂了一波銀子,加大了打擊許家的力度。
許家本以為江家收手之後,柳家母女扛不了多久,沒想到這般厲害。眼看家裡的鋪子因為東西賣不出去,一個接一個關張,夥計也一個個離開,眼瞅著就都留不下了,許奎在雙親的懇求下,又找上了門來。
上一次他離開,還是被狗咬的那一次。也是那時候,他看清了母女倆的心意,便再不肯湊上前來討嫌。
如今也一樣,他知道家裡處境不好,從未想過上門來求。要不是爹娘險些跪下,他也不會來這一趟。
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回柳紜娘將他好生請進了門。
難得的禮遇,讓許奎那顆已經死了的心又蠢蠢欲動。看著園子裡的景致,他才恍然發現,母女倆這院子大了不少,應該是將左右兩邊的院子都買下來打通了,他忍不住道:“如今變得這麼寬敞了嗎?”
丫鬟瞅他一眼,道:“東家說,賺銀子就是為了讓自己過得舒坦,衣食住行上尤其不能省。”
明顯是話裡有話,許奎聽得臉上發燒。
以前齊采緲還是他妻子時,因為母親縮減開支,吃住上都不太好,經常得用嫁妝貼補。那時候她還隱約提過幾次,彼時,他早出晚歸,很少在家裡用膳,對此毫無所覺。便也聽過就忘了。
正堂中,母女倆都在。
許奎一進門,眼神就落到了齊采緲身上:“采緲,你近來可好?”
齊采緲打聽了一下自己:“你看我這樣,哪裡不好了?”
無論是精氣神還是臉上的妝容,都比以前在許家時要好得多,現在的她眼神淩厲不少,再不見曾經的和順。
這樣的她,許奎看著有些陌生:“孩子呢?”
“也挺好的,今日跟著夫子練字,沒空來見你。”齊采緲隨口問:“你若是來求情的,便不用開口。我娘不會收手,我也不會幫你求情。”
許奎不抱希望地問:“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能嗎?”
齊采緲搖了搖頭:“今日見你,其實是我的主意。我就想看看,曾經的我到底是眼瞎成什麼樣,才會覺得你是個好人。”
許奎沉默下來:“我不好嗎?”
齊采緲嗤笑一聲,搖頭道:“彆的不說,你今日到這裡來,是你的本意嗎?”
不是!
許奎之前求不回她,也知道是自己虧欠了她,打算再也不上門的。因為他想留住二人之間的那些美好,見麵多了,美好便會被衝散。一直不見麵,他就能哄騙自己,兩人是因為母親的偏袒才分開,並不是他二人感情不好。
他沒回答,但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齊采緲又搖了搖頭:“你看,在你爹娘麵前,你永遠都不會為自己爭取,身為你的妻子,我也是受委屈的那個。那是你的爹娘,你願意遷就是你的事。我在家裡也是母親的掌中寶,憑什麼要為你受委屈?這樣一直委屈妻子的你,哪裡好?”
許奎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可對父母妥協是他刻到了骨子裡的習慣,壓根就改變不了。他不甘心:“我對你是真心的。”
齊采緲毫不客氣:“這世上對我真心的不止你一人,和他們比起來,你的真心也就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我憑什麼要選你?”
走出柳家大門,許奎像是丟了三魂七魄一般,身邊的人幾次呼喊,他都沒聽見。回到家中後,翌日他就收拾了行囊,去了彆的地方,遠離了他的雙親。
此後一生,都再沒有回來過。
樹倒猢猻散,許家這顆搖搖欲墜的大樹眼瞅著要倒,管事和夥計都是能跑則跑。愈發顯得許家落魄。
一個管事因為拿不到工錢,不憤之下偷貨物,結果慌亂之中點燃了庫房……這把大火,算是壓倒許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許家做了多年生意,家中也不乏紈絝子弟,之前那些被其欺負的受害者礙於許家勢大不敢吭聲,此時見許家式微,都跑去衙門告狀。
經此一事,許家名聲一落千丈。
許家夫妻再上門來求,柳紜娘卻再也不肯見了。倒是聽說許家父子將所有的錯處都怪到了許夫人頭上,要給她休書。
許夫人風光了多年,自然不願意接。爭執之下,好像被撞傷了,傷得挺重的,沒多久就去了。
後來又聽說,許夫人之死有疑,父子倆被查了許久。雖後來查清楚許夫人真的是傷重不治,但兩人經此一劫,精氣神失了大半。後來,隻在外城擺攤度日,過得格外艱難。
*
齊和辰在衙門裡關了幾日,剛上馬車就睡了過去。回家後,大夫早已等著了。把過脈又喝了藥,順便還喝了兩碗湯後,他正想倒頭就睡,卻見父親從外麵進來。
齊爭鳴一臉嚴肅:“彆睡了,我有話跟你說。”
縣試特彆辛苦,答題和吃喝拉撒都隻在方寸之地,齊和辰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樣的苦,聞言有些不耐:“趕緊說。”
“是關於你媳婦的。”齊爭鳴將自己查到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她算計得挺深,如夢的死她摻了一腳,劉嬋嬋對她動手,也在她的算計之中。”
聽到這些事,齊和辰徹底清醒了:“會不會是假的?”
他更想問的是,這一切是不是柳蕙心想讓他們知道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齊爭鳴歎口氣:“她……不能有孩子了,你眼看就得中秀才,也不能寵妾滅妻。往後我們齊家的子嗣怎麼辦?”
“更糟的是,早上還讓你祖父給知道了。”齊爭鳴抹了一把臉:“他讓我想法子給你換個媳婦。”
本來老兩口對於家中子嗣不在乎是否嫡出,可柳蕙心決絕而去,家中事情一樁接一樁,歸根結底,都是因為齊和辰是外室所出。
如果他是柳蕙心親生,哪會有這些事發生?
所以,老兩口一致認為,這樣的亂象不能再來一次。要將其扼殺在萌芽之中。
齊和辰驚訝問:“這怎麼換?”
齊爭鳴漠然看著他:“你就不想給劉嬋嬋和你娘報仇麼?”
聞言,齊和辰心頭一涼:“可是,無論她做多少事,從來都沒有對不起我……”
“胡說!”齊爭鳴一巴掌拍在兒子頭上:“你這個腦子,她害了你的子嗣啊!身為嫡妻,該愛護庶子庶女,可她做了什麼?這樣的女人,你竟然還覺得她好,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他和程如夢多年感情,人活著的時候萬般不好,等人真的死了,又隱隱想起她的好來。尤其得知她是被人害死,尤其他當時還沒好好收斂她的屍骨……齊爭鳴是後悔了的。
這人一後悔呢,就想彌補,比如將她好好安葬,比如,幫她報仇。
*
趙真顏是我是早上起來吐出了黑血,才恍然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看著鏡中麵色蒼白的自己,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笑了出來。
床上的齊和辰本以為會迎來她的質問,本來想著怎麼掩飾過去,看她笑了,隻覺心裡發毛。
“顏兒,我讓人給你請個大夫吧。”
趙真顏從鏡子裡看著他:“夫君,我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對一個沒有心的人掏心掏肺,那簡直是自尋死路。”
齊和辰心頭發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還是趕緊請大夫來。”
“我這幾日早上起來都喝了湯,”她看向門口,吩咐道:“再去熬一碗補血的湯藥來。”
外頭丫鬟應聲而去。
趙真顏看著窗外:“母親是個聰明人。在你們齊家這汪泥潭裡攪和,隻會把自己也變得臭不可聞,並且,再也逃不出去。可惜我到現在才看明白。”
她隻覺得胸口越來越痛,也正因為此,她不覺得自己還有請大夫的必要。
大夫來了,也不過是更添幾分失望而已。
齊和辰麵色不太好:“你彆這麼說……顏兒,你吐了血,這很不正常,興許是有人給你下毒,咱們還是先看大夫吧。”
“在這個家裡,能夠給我下毒的,也隻有你們父子。”趙真顏苦笑了下:“齊和辰,我哪對不起你?”
齊和辰沉默下來:“是我對不起你。”
趙真顏看了他半晌,在妝台前仔細梳妝,為自己挽了個好看的發髻,戴上了最美的首飾。
有敲門聲傳來,她起身親自接過了那碗湯,不著痕跡地將方才在妝台裡沾染了墨玉首飾的手指泡進了湯裡,然後,她端著那碗湯送到齊和辰麵前:“夫君,夫妻一場,我大概要先走了,喝了這碗湯,讓我不再留有遺憾,好麼?”
她眼神裡滿是期待,毫無責備之意。
齊和辰抿了抿唇:“顏兒,對不起。”
趙真顏搖了搖頭:“我下手太狠,早晚都有今日。我不怪你。”
聽到這話,齊和辰心裡歉疚不已,將那碗湯接過後一飲而儘。
他發作得很快,幾乎在湯喝下後不久,就覺得肚子裡像是要燒起來一般,喉嚨也生疼,嗆咳幾聲,便吐出了血。
他看著那血,滿臉不可置信:“你……你何時下的毒?”
那個丫鬟明明是齊家的,這又是新熬好的湯,是他親眼看著她端進來的,壓根不可能被人動手腳。
唯一的機會,就是她端著走的那幾步。
她站立不住,他也亦然,趙真顏看著他的眉眼,道:“夫君,你的秀才是我供出來的,我怎麼可能放你獨自逍遙?”
齊和辰已經說不出話來,吐了血後,一口接著一口。
等到齊家人趕來,二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齊家老兩口年紀大了,看到寄予厚望的孫子沒了,當即就昏倒了過去。
老太爺沒能救過來,老太太倒是醒了,可也癱了。
從那之後,齊家漸漸沒落,齊爭鳴不會賺銀,隻會喝酒買醉,家中的宅子和鋪子兩年之內被敗了個乾淨。最後,齊爭鳴帶著母親住進了一個破院子裡,他整日買醉,常年泡在酒裡,不到五十,活得如同百歲老人一般。
再後來,老太太沒了,他後悔之餘,喝酒愈發厲害。後來大概是酒喝得太多,街上多了一個神誌不清的酒瘋子,時常被人辱罵驅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