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紜娘默默吐槽著,心下暢快不已。身後的高氏似乎挺著急,跑得飛快,沒多久就攆了上來。
“大娘,砍柴呢。”
要多坦然有多坦然,絲毫不見偷人的心虛。
柳紜娘扭頭看了她好幾眼。高氏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大娘,你都看見了?”
柳紜娘:“……”她是看見了呢,還是看見了呢?
活久見!
這樣坦然的神情出現在花樓女子身上還差不多,高氏一個村裡長大的婦人,怎麼好意思的?
“看見了也沒事,”高氏越過她往前走:“他孫明槐對不起我。我要是不這麼做,總感覺吃虧了。”
說完,還輕笑了兩聲。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村尾,匠人看了一眼,心裡再疑惑也隻能忍住,李氏靠了過來:“她去山上做甚?”
也不怪眾人疑惑,開春之後,村裡人都忙著整地春耕,也就是柳紜娘這裡工錢開得高,匠人才咬牙繼續乾,打算趕完了工再回去趕春耕。這種時候去林子裡都是有目地的,高氏空著手回來,怎麼看都挺奇怪。
柳紜娘還沒說話,隔壁的孫母已經開罵。
“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吃飯的時候你又冒出來。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彆回來啊!”
緊接著就是高氏的聲音,“我倒是想不回來,可你非逼著我回來。怨得了誰?”
婆媳倆這段日子跟唱大戲似的,幫柳紜娘修房子的眾人都不覺得無聊了。聽到那邊又吵,下意識放輕了手裡的動作,就怕自己聽不見。
孫母怨恨兒媳不好好過日子。
高氏心頭也有怨氣,聽到婆婆破口大罵,她還不覺得解氣,打了一盆水,洗臉時所以拉開了領口的衣衫,露出大片冰肌雪膚……和上麵的片片紅痕。
孫母無意之間抬頭,瞬間麵色大變,大聲質問:“這是什麼?”
她嗓門沒收,話問出口後,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你被蟲咬了?”
高氏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嬌笑道:“是啊,像男人那麼大的一條蟲。”
孫母:“……”
她恨得咬牙切齒:“賤婦!”
高氏不以為恥,反而得意洋洋:“忍不了,你休了我啊!”
孫明槐的腿養了一個多月,已經勉強能下地,此時站在屋簷下,沉聲問:“那男人是誰?”
“我找好了下家。”高氏毫不避諱:“你要是不怕外人罵你是烏龜王八,就儘管把我留下。我今年才二十一,搞不好還能為他生個孩子……哈哈哈哈……到時候就姓孫……取名孫子……哈哈哈哈……”
“你瘋了!”孫母怨恨地瞪著她:“你給我滾。”
高氏搖了搖頭:“除非寫張孫明槐不忍拖累我下半生放我回家的和離書,否則,我都不走。”
母子倆麵色鐵青。
最近孫父跑到鎮上找活乾,沒有工錢,隻包吃。白日都不在家,孫母氣得手指顫抖,眼看高氏越來越得意,她忍不住衝上前:“我撕了你的嘴。”
高氏也不是受氣包,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
孫母真的很氣,將這段日子的憋屈都化成了力道狠狠打在兒媳身上。揪著高氏的頭發不撒手。
疼痛之下,高氏用了大力將人推開。
孫母噔噔噔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頭撞在了院子裡的一塊大石頭上。登時就流出了血來。
高氏有些嚇著了。
孫明槐見狀,急忙拄著拐棍蹦跳著上前:“娘,你怎麼樣?”
地上的孫母看他一眼,然後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高氏麵色煞白,今日在林子裡糾纏的那個男人確實是她找好的下家,兩人已經約定好,她這邊擺脫孫家就成親。今日她回來,聽到孫母的咒罵,突然就不想忍耐,一個衝動之下,掀開了衣領故意讓孫母看到她身上的痕跡。
打架也是為了發泄。
但是,她從未想過要把人如何。
早在兩人越吵越凶時,匠人們就已經圍過來看熱鬨了。也將婆媳二人扭打後孫母摔倒在地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高氏下意識想逃,一抬頭就看到了院牆外的一群人。這麼多人親眼所見,她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衝動的腦子漸漸清明,她渾身一軟,跌坐在地上。
孫明槐喊了幾次,見母親毫無反應,轉而看向院牆外的眾人:“叔,麻煩您去幫我們請個大夫。”
被他喊到的男人有些無措:“我這還乾著活呢……你得給我診金。”
人命關天,比乾活要緊多了。哪怕拚著今日不要工錢,也得幫忙找個大夫來。
孫明槐一臉為難。
家裡欠了一屁股債,彆說銀子,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
“能先幫我請大夫嗎?”孫明槐隻覺得無比窘迫。
“我去吧。”還是有人站了出來,飛快跑了一趟。
地上的孫母呼吸越來越微弱,孫明槐坐在她旁邊,滿臉焦急。
高氏試著上前,被孫明槐瞪了回來。
還是院牆外的眾人看不過去,上前將人扶進了屋。
小半個時辰後,大夫請到,給昏迷不醒的孫母包紮了頭,卻也僅此而已。
“依我看,準備後事吧。”
孫明槐放在身側的手緊握。
高氏嚇得哭了出來。孫父從鎮上趕回不久,孫母就漸漸沒了氣息。
接下來就是辦喪事,可孫家一個子都拿不出來,彆說買白幡,連薄棺都置辦不起。
為了給孫明槐治腿,但凡是和孫家有關的人,他們都借過了一遍。這會兒哪怕是喪事,也沒人願意出手。最後,孫明槐將目光落到了人群外的柳紜娘身上。
“大娘,求你幫我這一回。”
柳紜娘嗤笑一聲:“就你衝我家做的那些事,我沒有落井下石已經是大度。想讓我幫你的忙,做夢比較快。”
孫明槐本以為這麼多人麵前,薑蘆花會在乎顏麵多少給一點,不曾想到她這般不客氣。
“算我求你……日後我一定會還的……”
“我不要你還,也不會借。”柳紜娘沉聲道:“你娘落到這樣的下場,都是被你連累的。你若是心思純正,沒有哄騙錢小喜拿銀子,你們家也不會這麼慘。”
孫明槐麵色微變:“不是我……”
柳紜娘:“就是你!”
到底還是有人看不過去,借了孫家銅板買了薄棺,喪事辦得簡單,第二日就把人下了葬。
柳紜娘的院子已經蓋了頂,最近在修院牆,眾人時常都能聽到隔壁破院子裡傳出的慘叫聲,高氏再出現時,身上到處都是傷。她忍無可忍,直接跑回了娘家。
孫明槐一瘸一拐追去了高家,也不敲門,就站在院子外揚聲喊:“我娘死得冤,你不回家,我可要去報官哦!”
高氏:“……”
錢小喜的下場曆曆在目,她絕不要落到那樣的下場。
高家本來挺疼女兒,可女兒殺了人……這會影響自家名聲。高母倒是願意接納,可兒媳不願意,她不得不為自己年老之後考慮,還是忍痛趕走了女兒。
高氏怕進大牢,不敢亂跑。留在孫家日日挨打。
孫明槐的腿已經瘸了,大夫都說,基本沒有長好的可能。
話不絕對,隻是大夫說話習慣使然。他自己也明白,這條腿,大概是好不了了。
苦心算計的前程不在,他又肩不能挑,活脫脫一個廢人。也隻有喝醉了,才會讓他忘記這些煩心事。
孫明槐每次都要喝酒,高氏買不來就會挨一頓打,偶爾脾氣上來,連孩子也打,夫妻倆天天都在吵鬨。
開春之後天氣越來越好,正月底,柳紜娘的院子落成,是村裡最好的宅子。暖房那日,所有的人都到了,一片祥和熱鬨。
幾丈之外的破院子裡,孫明槐聽著那邊的熱鬨,心頭格外難受,他始終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一直都認為害自己落到如今下場的人是薑蘆花。
他臉色明明滅滅,眼神裡滿是怨毒,揚聲喊:“大倩,你來!”
高氏磨蹭了一會兒,又不敢不進門。站在門口離他遠遠的,戒備道:“我真的沒有銅板了……”
“我不要酒,”孫明槐指了指熱鬨的方向:“晚上你去把那個宅子給我點了。”
高氏瞪大了眼,詫異道:“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被你逼的。”孫明槐是想著自己需要人照顧,所以才沒有報官。每日責打高氏,便算是為親娘報了仇。
薑蘆花不是得意嗎?
把她的新宅子給她點了,看她還笑不笑得出來?如果多喝了酒,興許和宅子一起燒乾淨……想想就暢快。
“你搬個梯子翻進去,從廚房那裡點火,不會有人懷疑。”
高氏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孫明槐舉起了手中的拐棍。
高氏:“……”
*
暖房來的客人多,哪怕有薑家幫忙,柳紜娘也感覺特彆累,早早就睡下了。
忽然,她聞到了一股嗆鼻的味道,利落的翻身下床,從窗戶看到廚房已經燃起了火,有個纖細的身影正打算開溜。她手一撐,從窗戶翻了出去,幾步上前揪住了往牆外翻的高氏。
“你想縱火殺人?”
高氏:“……”縱火是有,殺人是萬萬不敢的。
村尾住的人少,柳紜娘揚聲喊了幾句,還是驚動了村裡的人。
看到燒了大半的廚房,眾人都挺氣憤。高氏渾身顫抖,哭著道:“我可以解釋……”
“你留著去跟大人解釋吧!”柳紜娘讓人連夜報了官,天亮之前,就有衙差帶走了高氏。
高氏不敢隱瞞,推說是孫明槐指使。
孫明槐倒打一耙,說高氏自己動手放火,隻為了報複於他。
兩人扯得亂七八糟。
高氏悲憤不已,這些日子裡,她見識到了這個男人的無恥,見他振振有詞,而大人似乎又聽信了他的話。想到被他倒打一耙的錢小喜,高氏隻覺前路無光。
她不顧羞澀,掀開自己的衣衫,露出大片青紫,大喊道:”大人,這個男人特彆無恥!他打我,還逼我放火……民婦怨以死證明自己清白。”
語罷,飛快衝向了邊上的柱子,狠狠撞了上去。
她就如孫母一般,軟軟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瞪著孫明槐。
她殺了孫母,還放火燒房子,真追究起來,大概這輩子都出不去了。與其坐牢,還不如一死證清白,至少,能拖孫明槐下水。
孫明槐被他那樣的眼神嚇得退了兩步,他腿瘸了,這一退直接摔倒在地,格外狼狽。
高氏的死確實有用,大人仔細查問了一遍,得知孫明槐這段日子確實在虐待她。那麼,逼她燒了和自家有怨的汪家宅子也是有可能的。再說,高氏無論如何罪不至死,可她卻願意以死狀告……加上牢中已經有些瘋魔的錢小喜時時喊著孫明槐害她。大人當場就將孫明槐下了大獄。
孫父在得知這樣的結果後,轉身走了。趁夜回家把孩子送到了親戚家門口,從那之後,再沒有人看到過他。
孫明槐入了大獄,就住在錢小喜斜對麵。
錢小喜已經瘋瘋癲癲,看到他時,歡喜得哈哈大笑。
“報應!前程……哈哈哈哈哈……你還有那玩意兒麼……哈哈哈哈……老天有眼……”
孫明槐腿折了,入了大牢又洗不掉自己身上的罪名,這輩子都沒了科舉入仕的希望。他聽著錢小喜的笑聲,日複一日的看著大牢上的小窗,時時刻刻都在後悔。
錢小喜沒能熬到六年,一場風寒奪走了她的命。錢家自從孫家消失在村裡之後,也再不提這個女兒。
孫明槐很會狡辯,隻被判了三年。
三年之後,他出來也沒有回村,在他看來,村裡人又窮又刻薄,不會接濟他。主要是孫家還欠了不少債,他要是回去,肯定會被追著還債。
他的腿還沒長好就入了獄,幾年下來,徹底瘸了。拖著一條傷腿的他根本找不到活乾。城裡的人也並沒有善良多少,幾年後,他被發現病死在一個橋洞底下。臨死之前,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
柳紜娘在造好了房子後去了邊境,不去不行,汪海娶妻,她得去喝媳婦兒茶。
汪海娶的是上峰家中的女兒,之後仕途一片坦蕩,他性情耿直,後來做到了三品勇武將軍。
柳紜娘在他成親後,沒有留在邊境,她推說不習慣,又回到了村子裡。大概是距離產生美,兒媳對她很上心,衣衫首飾吃食讓人送回來不少。
朝堂初定後,朝廷每年減免賦稅,百姓交的稅糧一年比一年少,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村裡的眾人也漸漸富裕起來。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汪海他娘過得好,聽說過汪家的人,都說薑蘆花是個有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