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牛車是顧老爹自己打的,除了兩個車輪子,其餘都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
所以車廂比旁人家的略寬敞一些,窗子也大。
寒子墨一上車便發現了,笑著誇道:“這車廂不錯,像我這般高個子的坐著也不覺得憋屈。”
顧老爹忍不住笑起來:“自家做的,也不是什麼好木料。”
“車廂是用來遮風擋雨的,用料不重要,重要的是坐著舒坦。”他摸了摸上麵的雕花,“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
顧老爹擺了擺手:“隻是上不了台麵的小手藝。”
“也隻有疼愛孩子的父親,才會處處都花著心思。”
寒子墨指了指角落:“這些地方都打磨的圓滑,就算牛車忽然停下,車上的人也不會磕磕碰碰到。”
顧佳年用力點頭:“寒秀才說得對,我爹可疼我啦。”
“咱們同坐一車,也是緣分,不如以兄弟相稱,不然豈不太過拘謹。”寒子墨又說道。
顧佳年看了他一眼,猶豫道:“可是你比我大哥還要大好多。”
顧老爹碰了碰兒子,這孩子平時挺機靈,怎麼這會兒不會說話。
寒子墨卻哈哈一笑:“你願意喊我一聲寒叔叔,那我也答應。”
顧佳年看了看他的模樣,清脆的喊了一聲:“寒大哥。”
“顧小兄弟。”寒子墨笑盈盈喊。
顧佳年歪了歪頭:“寒大哥,能不能彆加一個小字?”
“顧兄弟。”寒子墨從善如流。
顧佳年笑了笑,這才又問:“寒大哥為何不坐前麵的馬車,反倒是要來我們牛車?”
畢竟他們在隊伍的最後,按理來說,張管家願意幫忙,也該把人安排在張家的馬車上。
寒子墨便說:“方才多聊了幾句,聽聞車隊裡有一位年輕的縣案首,便想著來見見。”
“如今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
顧佳年臉頰一紅:“不敢當不敢當,隻是僥幸而已。”
寒子墨笑道:“幸好來了,否則豈不錯過了這份兄弟情緣。”
顧佳年心想,這位寒秀才可真會說話,一會兒功夫,他們倆就開始稱兄道弟了。
寒秀才不隻是會說話,學識也高。
言談之中,他偶爾指點卻不說教,便讓顧佳年受益匪淺。
一日下來,顧佳年心底也佩服起來:“寒大哥學識淵博,弟弟佩服不已,來年鄉試,寒大哥一定會高中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寒秀才隻是微笑。
臨到傍晚,這一日沒能趕上驛站,要在官道旁紮營歇息一晚。
眾人紛紛拿出自備的乾糧來,張家人做事妥當,還給每家送了吃食,免得有人忘記準備到時候挨餓。
顧佳年把蔣氏做的肉醬拿出來:“寒大哥,這是我娘親手做的肉醬,滋味極好,你要不要嘗嘗看?”
蔣氏做了不少肉醬讓他們帶上,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公子?”小廝提示。
寒子墨神色和緩,轉頭去看伸手遞給自己的人。
昏黃的篝火下,顧佳年笑盈盈的樣子愈發出色,難得雙目清澈,隻有真誠。
“什麼寒酸東西,吃了不會拉肚子吧。”高聰在旁冷嘲熱諷。
寒子墨卻接過去嘗了一口,認真誇道:“味道極佳,很能下飯,路上帶著這肉醬下飯,饅頭也不嫌乾巴了。”
“大家喜歡都可以嘗嘗,都是自家做的。”顧老爹也招呼道,直接略過了高聰。
高聰臉更黑了,他說不好吃可以,彆人不給又是另外一碼事。
可惜誰都不會慣著他的小脾氣,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隻得喝白水,吃乾饃饃。
吃完飯,隨意洗漱了一下,顧佳年便上車靠著顧老爹打起瞌睡來。
“公子,你還真敢吃。”
林間門深處,小廝無奈的看向自家任性的主子。
寒子墨慢條斯理的掛起布條,淡淡道:“一個無辜童子,你不要草木皆兵。”
小廝抱起雙臂:“那可不是無辜童子,若不是他們兄弟壞了好事,臨川知縣死在長生廟,無論如何也會亂一陣,擎蒼書院那邊也不會被發現。”
寒子墨皺了皺眉:“當時我便不同意,是他一意孤行。”
小廝看了眼他陰沉的臉色,忙道:“屬下知錯。”
寒子墨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前朝早已覆滅,大炎眼看安定,我們又何必一條路走到黑。”
“可是公子,咱們願意退,大炎皇帝也不會放過我們。”小廝提醒道。
寒子墨沉默下來。
半晌,他微微歎了口氣:“罷了,生死都是命。”
“顧家兄弟的事情不要再提起,此事怪不得他們。”
小廝看了他一眼,奇怪道:“公子很喜歡那孩子嗎?”
“那等青城事了結,屬下去把他擄了去,也好給公子做個伴打發時間門。”
寒子墨臉色一冷:“他是人,不是物件,誰允許你胡亂做主!”
“屬下知錯,屬下隻是見公子鬱鬱寡歡,難得有今日這般開心。”
寒子墨淡淡道:“我開心,隻是瞧著他,宛如瞧見了十三弟。”
“十三弟活著的時候,也是這般聰穎懂事,愛玩愛笑,尤其是那雙眼睛格外清透,格外的像……”
說著說著,他便陷入了沉思。
小廝有些後悔提起這事兒來,每次提起十三爺,主子便要低沉好幾日。
“是屬下該死。”
寒子墨回過神來,歎氣道:“鐘鳴,有時候我真不知是對是錯,犧牲了那麼多真的值得嗎?”
鐘鳴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隻知道後退不得,後退,等待著他們的隻有粉身碎骨。
許久,寒子墨收回神思:“罷了,回去吧。”
等主仆倆回到營地,隻有守夜的人還在。
高聰正在抱怨大哥蠢笨,也不知道多帶一些吃食,再不濟去張家要一些也可以。
忽然,他瞧見寒氏主仆回來。
“寒公子!”
高聰貼過去:“天色已晚,寒公子怎麼還不休息?”
“啊呀,是不是顧家的馬車太小,睡不下了?瞧這父子倆也太沒籌算,巴巴的先把位置給占了,完全沒想過寒公子睡在哪兒。”
“寒公子,不如你睡我家的車,我哥皮糙肉厚,在外頭坐一夜就行。”
高大哥悶著腦袋站在一旁,一句話都說不上。
寒子墨微微抬頭,瞥了他一眼。
高聰滿肚子的話,愣是被他這一眼全憋了回去。
“不必了。”鐘鳴上前,直接把人撥開了。
卻見他三下五初六,拿著馬車上的包袱,居然直接搗鼓出一個臨時的帳篷來。
寒子墨敲了敲牛車:“顧兄弟,顧叔,不如跟我一起睡帳篷,也更安穩些。”
顧佳年已經有些迷糊的揉眼睛,把頭紮進親爹懷中沒反應。
顧老爹忙道:“我們倆躺著夠寬敞,就不麻煩你了。”
寒子墨也沒堅持。
顧佳年含糊道:“爹,我們睡一床,把被子給寒大哥送去吧。”
顧老爹拍了拍孩子的後背,起來將另一床被褥翻出來,給寒子墨送了過去。
寒子墨打開一看倒是笑了,被子上還繡著花,手工很一般,但聞著一股子奶香味。
“這麼大人了,居然還在喝奶。”
鐘鳴瞧了他一眼,見主子眼底都帶著幾分笑意,擄走顧家小公子的念頭再次蠢蠢欲動。
帳篷外頭,高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算是看出來了,那個姓寒的秀才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
“不就是一個秀才,狗眼看人低,他日等我中了舉人,非得狠狠踩他的臉不可。”
除了高家大哥,無人理會。
顧佳年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即使睡在牛車上,已經香甜的很。
第一天大早,顧佳年是被粥香味喚醒的。
顧老爹見他迷糊的樣子,笑著給他擦了把臉。
“爹,我自己來。”
“有什麼好害臊的,你又不大,爹幫你一把也應該。”
這麼說,顧老爹還是把帕子給了他。
洗了臉,吃了頓簡單的飯,他們就要接著趕路。
前前後後花了七天的時間門,寒子墨也在顧家的牛車上坐了三天,他們才終於趕到了青城府地界。
遠遠的看到青城府的城門,顧佳年有些興奮起來:“咱們快到了。”
“爹,跟咱們上次瞧見的城門不一樣。”
顧老爹笑道:“上次是外城門,現在是裡城門,指不定方向也不一樣。”
寒子墨問道:“佳年以前來過青城府嗎?”
“也不算來過,我們逃難的時候路過青城府,沒能進城,後來是翻過擎蒼山才到的。”
顧佳年說得坦蕩,他並不覺得逃難的日子羞於啟齒。
寒子墨眼神微動:“逃難?”
顧佳年便提起自己的經曆來,臨了又說:“幸虧青城府治理有方,我們才能安頓下來,那時候我可沒想過自己還能讀書。”
“擎蒼山連綿千裡,猛獸出沒,你們能安全翻越山林也是幸運。”
顧佳年心底也這麼覺得,當時他們隻仗著一腔心氣,等回頭想想確實極為冒險。
“佳年,你覺得是現在好,還是以前好?”寒子墨忽然問道。
顧佳年毫不猶豫的回答:“自然是現在好。”
寒子墨若有所思。
“公子?”鐘鳴忍不住叫道。
等寒子墨抬頭,鐘鳴卻隻是說:“城門口快到了,請公子準備好路引好進城。”
顧佳年看了兩人一眼,心底有些奇怪。
沒等他多想,青城府到了。
讓眾人沒想到的是,青城府入城檢查分外的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