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無誥命在身,便隻能選端莊的錦衣襦裙,遠遠走來,裙裾飄然。
半年未見,她沉靜了許多,看其步履姿態,便覺不疾不徐、從容有度。
這樣的儀態,跟記憶裡的胡鬨嬌憨截然不同。那個姑娘驕矜卻也單純,不知人間疾苦,也不會玩弄人心,每回在他跟前,心裡眼底都隻有他一人,甚至會在見麵時忍不住小跑到他身邊,滿麵笑意。
而如今,他站在這裡,她卻仿佛視若無睹。
這半年,她遠嫁齊州,不知過得如何。
許朝宗心底裡有些空蕩,眉心皺了皺,似有些痛楚。旋即低頭理了理衣衫,待傅煜走近時,已是麵帶溫煦笑意,看都不多看攸桐,隻朝傅煜拱手道:“傅將軍。”
“睿王殿下。”傅煜亦拱手,並沒拂他的顏麵。
攸桐麵色沉靜如水,垂眸屈膝為禮,“拜見睿王殿下。”
“免禮。”許朝宗袖中五指微握,卻哪敢在傅煜跟前表露異常。便擺出熱情籠絡的姿態,率先跨進門檻,笑道:“邊陲苦寒,父皇總念叨尊府的辛苦,欲令小王親往犒勞將士,隻是朝中瑣務繁忙,一直未能成行。老將軍戎馬一生,令尊令兄更是豪勇可嘉,小王心裡一向敬佩,今日見著將軍,果真上陣父子兵,虎父無犬子!”
“殿下客氣了。戍守邊地,保一方太平,是末將分內之事。”
傅煜語氣沉穩,帶出朝堂應有的客氣笑意,似乎對兒女私情的事不以為意。
說話之間進了內殿,就見熙平帝端坐在龍椅上,旁邊是負手而立的英王。
底下則設四張矮案,上置糕點美酒,各有宮人跪在後麵,候命侍奉。
攸桐略掃一眼,心中詫然,未料傅煜年紀輕輕,竟能有這般待遇。
遂垂眸斂袖,跪地行禮拜見。
熙平帝病了兩年,房事上卻不肯太過節製,縱有天底下最好的禦醫調養,臉色也頗為憔悴,病懨懨地靠在禦座的扶手,抬手笑道:“愛卿遠道而來,不必多禮,賜座。”語畢,便有內監過來,欲請二人入座。
攸桐叩謝聖恩,扶著膝頭欲起身時,忽覺右肩被人攬住。
目光微斜,瞥見黑底織金的袖口,掩著骨節分明而乾淨有力的一隻手。
帝王跟前、眾目睽睽,傅煜仿佛半點不知避諱,竟就這樣攬住她,在扶她起身後,又迅速收回去。攸桐措手不及,卻立時領會其意,站直身子後,悄悄伸手幫他撫平衣袖,雖不露關切神情,親近之意卻自然流露。
許朝宗站在側前方,瞥見那微不可察地動作,目光微微一緊。
禦座之上,熙平帝更是看得分明,渾濁的眼底露出幾許玩味。
而後,內監引著夫妻倆到矮案後的蒲團入座。
睿王和英王則到對麵坐下,序齒以英王為先。
時令已入初春,天氣漸而回暖。這殿裡倒跟壽安堂似的,熏得燥熱,夾雜著龍涎香的濃烈香氣,輕易蓋過杯中酒的清冽滋味。
攸桐頂著日頭走來,滿身和暖,被這炭氣一熏,幾乎要冒出一層薄汗。
熙平帝卻像是仍覺得冷,穿著明黃貴重的夾袍,開口便誇讚傅家滿府英勇。說這些年傅家駐守苦寒邊地,著實辛勞,先前傅煜父子掙下累累戰功,卻不求朝廷頒賜封賞,氣節才能皆可為武將之表率。他原有意厚賞將士,隻是國庫空虛,民生多艱,有心無力,這回便備了些金銀、綾羅、馬匹等物,權表嘉賞之意。
傅煜在禦前態度還算恭敬,也不推辭,泰然受了謝恩。
過後,熙平帝便向攸桐道:“先帝在時,便頗喜歡你的聰慧,如今英雄美人,倒是相得益彰。皇後許久沒見你,甚是想念,馮忠——安送少夫人到皇後宮裡坐坐。”
這便是內外兼攻,周到招待的意思了。
攸桐猜得熙平帝是有朝務要跟傅煜談,便起身恭敬行禮,退往殿外。
而後過了銀光門,往皇後所住的鳳陽宮去。
誰知到了那邊,竟也是個十分隆重的場麵——皇後和令貴妃、昭貴妃貌若和氣地坐在殿中,含笑瞧她,居於下首的,竟還有已然當了睿王妃的徐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