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兵馬漸行漸遠, 直至最後一個人影也被叢林擋住, 攸桐才鬆開緊握的手。
春日柔暖、微風和煦,三人站在山丘上,都沒說話。
遠處馬蹄嘚嘚, 傅德清催馬馳來,在他們身旁稍駐, 衣袍獵獵而舞,向攸桐道:“我有事去衙署,你帶他們先回。”
攸桐應了, 待傅德清離去,便牽馬過來。
傅瀾音率先上馬,傅昭卻還站在那裡, 望著軍隊遠去的方向, 神情有些複雜。
攸桐瞧了一眼,沒去打擾,隻征詢般看向傅瀾音。
“算了。”傅瀾音無奈般, 挽著她走遠幾步, 道:“咱們等他片刻。”
攸桐便跟她找個地方坐著, 山風拂來, 傅昭年少的身影如同初長成的青竹, 挺秀而倔強。來傅家後, 攸桐跟他的接觸不算多, 知道傅昭年少頑皮, 傅德清和傅煜雖性情嚴毅, 卻肯縱著他,頗為疼愛。而傅昭雖偶爾胡鬨,卻也懂事,每日裡活蹦亂跳,從他日常行止來看,也會些功夫。
這般年少健兒,按傅家門風,本該上陣曆練,他卻幾乎沒出過齊州。
今日為傅煜出征送行,看傅昭那神情,倒有些羨慕似的。
攸桐瞧了片刻,低聲道:“三弟他難道也想去。”
“想啊,不但想,還羨慕得眼紅。”傅瀾音瞧著弟弟,搖頭歎息,“可惜,他不能去。”
攸桐微詫,“這裡頭有緣故嗎?”
傅瀾音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傅家滿門兒郎皆曾提刀上陣,唯獨傅昭是個例外。
他出生時,也曾和傅煜一樣,剛會走路便尋了教習師父。隻是他天分不算高,幼時又貪玩,習武鍛煉都不及傅煜用功,進益也慢,跟長房的幾位堂兄相似。按那般練法,假以時日,雖未必能像傅煜般出類拔萃,也能領兵上陣,獨當一麵。
直到六年前那場惡戰。
傅家男兒自幼便被教導身先士卒、以身作則,他的大哥傅暉更是如此,自十五歲起便自請駐守邊境,與堂兄一道磨礪。然而外寇南侵,雙方交戰數日,傅暉退敵後聽說堂兄被敵軍圍困,趕去救援。奈何天氣惡劣,雖解了圍困,兄弟倆卻都身負重傷,不待抬回軍營醫治,便死在沙場。
消息傳回齊州,老夫人驚得暈了數日,傅昭的母親田氏也因痛失愛子,一病不起。
那個時候傅昭才七歲。
闔府悲痛,但身上的重擔卻仍需扛著。
傅暉已然戰死,傅煜便頂上去扛住戰旗。
然而田氏身為母親,哪能不心疼?她夫妻二人感情篤深,膝下唯有三子一女,傅暉戰死沙場後,就隻剩兩個兒子。偏巧傅煜又天賦極高,往後定得接過傅德清的重擔,統帥兵馬的。田氏思來想去,又怕兒子出事,又不敢因私廢公,阻撓軍務,在病榻上輾轉反側了大半年,直至臨死時,才朝丈夫吐露心聲——
求傅德清好生照顧幼子,讓傅昭讀書修文、習武強身,但彆上陣殺敵。
傅德清先失了愛子,又要喪結發之妻,哪能不心痛?
病榻跟前,他和傅煜一道許諾,會護住傅家眾人,不叫傅昭冒死殺伐。
那之後,傅昭便成了傅家唯一不能上陣男丁。
傅德清仍會教他騎射弓馬,以作自保之用,平常得空時,更多的卻是催他讀書。管教傅昭也不像當年對傅煜兄弟那樣嚴苛,傅昭起初自是樂意,覺得坐在屋裡讀書,比之在烈日苦寒下習武要輕鬆得多,也結識了許多好友。漸漸的,少年人意氣漸生,滿城皆讚傅家兒郎英豪、傅煜威名震懾敵軍,他身在其中,豈能不羨慕?
奈何傅德清已然許諾發妻,覺得傅昭即便不在行伍,將來也能在旁的事有作為,便不許。
傅昭便隻能臨淵羨魚。
他孤身站了大半天,直到薄雲遮日,又慢慢挪過去,好幾炷香的功夫後,才回過神。
“走吧。”少年郎的臉上已然收斂了方才的複雜神情,道:“進城用飯。”
攸桐瞧著他,終是沒多說,隻默默記在心裡。
……
傅煜走後,府中一切如常。
就隻是壽安堂裡比從前熱鬨了許多,攸桐每回去問安時,也能看到傅老夫人那張原本嚴肅的臉上露出笑容。不得不說,在討人歡心這件事上,沈月儀確實比她強,那張嘴像是抹了蜜,句句都能說到老夫人心檻裡。
老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每日問安的氛圍也不像從前沉悶。
而攸桐,亦悄然鋪起了後路。
開食店和涮肉坊,廚子是最要緊的,夏嫂一人不足,還需另尋靠得住的能人,早點磨合。
天底下廚子雖多,肯鑽研的卻寥寥可數,秦良玉說的那廚娘能將百葉肚做得美味,可見是琢磨透了清洗的難關,是個能為吃食下功夫的人。她當日聽聞後,便頗為驚訝、念念不忘,如今得了空,便琢磨著該探問她的下落了。
此事最好是直接問那位秦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