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攸桐照常送了幾盤菜過來,倒是難得的清淨——沈月儀母女不在,長房的婆媳也沒蹤影,據周姑說是沈飛卿新官到任、諸事妥帖後,設了個小宴,一群人赴宴去了。比起往日的言笑晏晏,壽安堂格外安靜。
攸桐進去時,隔著珠簾,看到傅老夫人正歪在榻上打盹。
伺候她的大丫鬟叫金鶯,見春草手裡拎著描漆食盒,便忙接過來,笑吟吟地道:“老夫人剛歇下,少夫人坐會兒吧,我去沏茶。”才說完,便聽裡麵老夫人道:“是誰?”
“是南樓的二少夫人,送了幾樣吃食。”
“拿進來吧。”
金鶯遂請攸桐進去。
先前壽安堂裡那事鬨得雖不好看,傅德清勸過後,老夫人倒收斂了許多。這回從京城回來,態度顯然也稍有不同,在攸桐送上京城備的禮物時,說了些客氣場麵話。攸桐知道傅家各屋常會給壽安堂孝敬吃食,偶爾想起來,也會叫人捎帶多做一份送過去,算是報答傅煜在京城為她撐腰,也算是給他麵子,免得鬨太僵了自討苦吃。
起初老夫人淡淡的,收了便罷,後來興許是嘗過滋味,偶爾會提兩句。
這回攸桐進去,她的態度也是如常,瞥了一眼,道:“是什麼?”
“做了乳鴿湯和芋頭,都燉爛了。老夫人嘗嘗嗎?”
這會兒是後晌,老夫人隔著食盒聞到隱約香氣,便道:“嘗嘗吧。”
金鶯遂揭開食盒,拿小碗盛出來。那乳鴿肉嫩,燉得香味撲鼻,芋頭雖是司空見慣,用料卻極好,燜得軟糯不說,碗底濃稠的湯也極味美,湯汁都滲到芋頭裡麵去,拿銀勺挖一角,蘸滿湯汁,入口即化,滋味誘人。
老夫人嘗了嘗,隨口問是如何做的。
攸桐便解釋給她聽。
嫁入傅家半年,老夫人的性情她算是摸到了兩分——早年賢良淑德、清心寡欲,到如今老了,雖享受榮華富貴,屋裡卻連香也不熏,更不貪嘴。這東西嘗嘗便罷,哪怕做成玉釀瓊漿,也不會令老夫人貪戀。
攸桐還沒天真到拿吃食打動她的地步,但拿吃食敲門,卻是可以的。
待將菜的做法說完,見老夫人也停了筷箸,便順口說她想出府一趟,不知可否。
老夫人也沒像從前般當即流露不耐煩,隻狀若和氣地問道:“府裡有的是花園子給你逛,采買東西也可交給管事買辦,你出去做什麼?”
“想挑幾樣東西,順道散散心。”攸桐答得恭敬,沒敢說想見外人。
老夫人慢聲道:“若是想散心,府裡有觀景樓,你那兒望雲樓也不錯。咱們傅家男兒征戰沙場,最要緊的是後宅安穩,不添半點麻煩,你獨自出去終究不妥。且等等吧,等你伯母忙過這陣子,得空時,咱們一道出去,到城外的彆苑住兩日。趕明兒她來了,我跟她提一嘴。”
她說這話時,並無先前的冷淡苛責姿態,但那雙渾濁眼睛裡,卻沒半點願意商量的意思。
攸桐遲疑了下,隻好微笑道:“多謝祖母費心。”
傅老夫人亦滿意頷首,轉過頭去喝茶。
攸桐維持著臉上笑意,等出了壽安堂,卻是忍不住暗自歎息。
傅煜那晚曾說過,若她想出府,可多帶些人,跟壽安堂稟報一聲即可。她如今身在傅家,入鄉隨俗,傅煜讓多帶人跟著,她順著便罷,哪怕把周姑和兩書閣那邊傅煜頗信重的管事仆婦請過去也無妨。避嫌麼,眾目睽睽,自然不必怕旁人瞎說,最多累贅麻煩一點。
但老夫人這一關,卻是傅煜想得過於簡單了。
莫說老夫人對她的芥蒂,即便她能像沈月儀那般花言巧語地哄她高興,也未必能得允準。
——譬如傅瀾音是傅家嫡親的孫女,也要被老夫人拘束著,除了由長輩帶著赴宴外,出門前均須稟過老夫人首肯,才能眾星拱月般帶著一群人出去。即便如此,三回裡也有兩回不準的。算起來,還不如攸桐在京城時自在,至少那時魏家不會拘束她腿腳,隻消不是去惹事生非,多半會容她隨意出府。
好在傅瀾音有恃無恐,實在憋悶了,拉著傅昭蒙混出去,回來最多挨一頓責備而已,還有傅昭幫著說情、扛住老夫人的不悅。
為了此事,傅德清也曾勸過老夫人,請她不必如此嚴苛,奈何沒用。
外頭的事傅老夫人不插手,但內宅的事她也不肯退讓——
主持中饋幾十年,她有她的原則,老太爺在的時候都沒說過不妥。
因當初滿門男丁在外征戰,老夫人獨自將府裡庶務扛了許多年,撫育兒孫長大,著實不容易,傅德清也不好太強硬。勸了幾回沒用,便隻能讓暗裡縱容,默許傅瀾音打著他的名號出去。
攸桐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若傅煜在,她還能拿已經跟傅煜商議過來搪塞。如今夫君不在,她沒有傅德清罩著,若當真膽大包天,像傅瀾音似的蒙混出去,被壽安堂知道後便難逃埋怨。那時候規矩如山,她犯錯在先,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被老夫人否決,這結果雖在意料之中,卻仍令人失望。
攸桐暗自腹誹了一陣,便往望雲樓去看落日。
遠處蒼山聳峙,浮雲染金,目光越過傅家的屋宇樓台,是外麵廣闊的山水。
百川入海、殊途同歸,麵談的路行不通,那就得另想法子。那廚娘她惦記了太久,若因這點規矩束縛便輕易放棄,豈能甘心?不過有點麻煩而已,老夫人拘束得住她的腿腳,難道還能管住所有人不成!
這般想著,豁然開朗,當即哼著曲兒下了望雲樓,往小廚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