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暮春, 南樓外的籬笆牆上地錦長得茂盛葳蕤,濃綠的葉牆間, 有附藤而上的碎花盛開, 迎風搖曳。透過幾處枝葉稍稀處, 攸桐看到豆綠的衣角輕揚, 不過片刻, 院門口便露出一道人影。
自然是秦良玉幫著尋來的杜雙溪了。
她二十餘歲的年紀,頭發挽了利落的髻,不飾釵簪,卻梳得齊整秀潔。單論身量,不算高,身上穿八成新的藤黃春衣, 底下是豆綠長裙, 料子普通,裁剪卻很合身, 腰間掐細,身材微豐。那張臉素麵朝天,瞧不出描畫的痕跡,眉眼卻很清秀,神采奕奕。
所謂相由心生, 女人的眉眼輪廓雖是天生, 那氣度卻是依著性情由內而生, 看其神情舉止便能猜出三分。而眼前這人, 攸桐雖是初見, 卻頗有幾分親切之感。
到了跟前,杜雙溪便屈身行禮道:“拜見少夫人。”
聲音不高不低,頗為爽脆。
攸桐忙起身將她扶起,笑吟吟道:“杜姑娘快請起。春草——奉茶。”
裡麵小丫鬟已然捧著茶盤出來,春草雙手奉上,客氣道:“姑娘請喝茶。”
杜雙溪起身謝了,目光微偏,瞧見小廚房的門敞著,裡頭夏嫂忙著帶人做菜,有蘿卜餅的清香味道飄散出來,似有點詫異。便聽攸桐道:“我那封書信,姑娘想必瞧過了。先前聽秦公子說他曾嘗過極美味的百葉肚,便一直想結識姑娘,隻是瑣事纏身,耽擱了許久,如今總算是如願以償。”
“承蒙少夫人不棄,那封信言辭懇切,雙溪十分感激。”杜雙溪聞著那縷縷香味,眼底浮起笑意,“瞧這情形,少夫人身邊是已有能人了?”
“她們也就做幾樣家常的小菜。”攸桐頓了下,瞧她頗有興趣的模樣,便帶到廚房去。
先前那封信裡,攸桐雖不能儘數吐露打算,卻也簡略說了原委,想與杜雙溪謀麵相談,若杜雙溪滿意,便留在傅家,往後開了食店,請她主廚並贈以宅舍安身。若各自所求不同,也會贈以重金,送她回原處。杜雙溪肯千裡迢迢的過來,顯然有幾分誠意,攸桐將這寶庫似的廚房給她一瞧,那位見她對吃食如此用心,果然稍稍意動。
而後商議定,先留杜雙溪在這裡住一陣,往後是去是留,全憑自願。
杜雙溪在來齊州之前,聽秦九派去的人說清原委時,便覺這位傅家少夫人頗為用心,而今看攸桐如此誠意,更覺意外感動,當晚便給攸桐露了一手。
她自幼便學廚藝,整日耳濡目染,天賦頗高,加之性情靈透聰穎,做菜時常能推陳出新,有獨到見解。比起夏嫂按著攸桐吩咐做出來的菜,她在用料、掌握火候時都能琢磨用心,味道自然出於其上。
攸桐喜出望外,甚為禮遇。
原先困在府裡的憋悶,因杜雙溪的到來,也雲開霧散。
相處得久了,關乎杜雙溪的身份經曆,也漸漸摸得清楚。
……
杜雙溪生於梓州,父親在鎮上開了間食店,膝下一雙兒女,生意足以養家糊口。她幼時聰慧,頗得其父喜愛,也對吃食極有天賦。旁的小姑娘喜愛撲蝶編花籃,她卻愛在食店幫著打下手,學些父親做飯的技藝,到十多歲,已能踩著小板凳忙上忙下,做出一桌像樣的菜色。
鄉野小鎮比不得州縣繁華,食材也矜貴,那百葉肚便是她怕浪費,熬過許多腥臭難聞的嘗試,才琢磨透的。
可惜她那位哥哥不成器,娶的嫂子是鎮上屠戶之女,慣會算計要強,最怕吃虧。
見家裡兄妹兩個,哥哥天分平庸、廚藝有限,妹妹聰慧靈透、廚藝高超,怕老人家偏愛幼女,將食店交到她手裡,早早就攛掇挑唆丈夫,吵鬨著將她嫁予彆家。杜父起初不舍得,禁不住兒子的糊塗鬨騰,為安家宅,隻能尋個人家嫁了女兒。
他倒是慈父心切,尋的女婿雖非富貴人家,為人卻踏實肯乾,性情忠厚。
因上頭公婆早亡,無人管束,小夫妻過得還算平順。
可惜世道不夠太平,梓州歸定軍節度使魏建管,常有外寇來犯,不時便要征兵服役。她婚後不久,丈夫便被抓去服役,派往邊塞,在打仗時不幸死在了戰場。
那時杜父也病倒在榻上,家裡的食店交給兒子和兒媳打理。
杜雙溪獨自撐了大半年,在父親去世後,見嫂子一臉尖酸,怕她回去搶家業般提防,哥哥又顧著袖手旁觀,心灰意冷之下,換了個地方謀生。秦良玉跟她相識,也是在那時,他遊曆四方、遍識百草,她開了家小食店,獨自過活,隻求個安穩。因那一帶盛產草藥,秦良玉逗留了兩月,時常去她那裡用飯,彼此熟識。
再後來秦良玉回了齊州,杜雙溪也被射獵的縣太爺公子瞧上,要強納為妾。
杜雙溪哪裡肯?
如今的世道,朝廷無力轄製彆處,百姓處境如何,端看主政一方的是何人。
譬如在永寧帳下的齊州等地,傅家祖孫父子威名赫赫,不止保得一方安寧,亦頗有愛民之心。附近數州的官員任用考察,也由傅德明親自過問,倘若朝廷派來個昏聵狗官,輕易便能趕走,另選良才舉薦。嚴苛法度、清明吏治下,官員不敢徇私枉法、肆意妄為,百姓便能安居樂業,愈發擁戴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