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地痞不敬,後有刺客圖謀性命,若不是修平及時趕到,怕是得喪命在那裡。”傅德明在桌畔坐下,瞧著妻子滿臉的驚詫,眉峰微沉,“你這長輩帶她出門,卻出這般岔子,倒是心大得很!那魏氏的馬車屢屢出岔子,是何緣故!”
說到末尾,已帶了斥責之意。
沈氏愕然,對著傅德明那張黑沉的臉,忍不住捏了把汗。
“我著實沒想到會有這種事。”她斟酌著言辭,才想搪塞,忽見傅德明眉峰倒豎,在桌上重重一拍。那紫檀做的桌案發出聲悶響,傳出清晰的木頭碎裂聲,上頭擺著的茶盤被震得顫動,瓷杯清脆作響。
沈氏甚少見他這般怒容,心中大驚。
便聽傅德明沉聲喝道:“彆給我打馬虎眼,那馬車究竟怎麼回事!”
“我不知情。”沈氏一口咬定,擺出慣常的謹慎姿態,“魏氏愛玩樂,留她賞景散心,原是我一番好心,既出了這種事,怪我考慮不周,過於放縱她,這罪名我認。但她的馬車出岔子,我怎知緣故?”
這便是咬死抵賴,不肯承認了。
傅德明臉色更沉,鼻孔裡重重哼了聲,沉聲道:“跟我來!”
說罷,起身拄了拐杖,便往外走。
他雖腿腳受傷,這幾年靠拐杖行路,已十分靈便,盛怒之下步履如疾風,氣勢怕人。
沈氏哪敢耽擱,慌忙跟進去,見親信仆婦在庭院候著,麵露擔憂,便隻擺了擺手,而後強行端著當家主母的架勢,腳步匆匆地跟上。
外頭燈籠微明,夜風漸涼。
傅德明一路盛怒疾行,直到書房外的一處空屋才停下。
屋門前有兩名護衛把守,見他來了,自覺退到遠處。
傅德明臉上跟夜色一般沉黑,用力掀開屋門,率先進去。
沈氏也不知裡頭關了什麼,一路小跑過來,又逢丈夫盛怒,竟自出了滿身的汗,心跳如擂鼓。懸著顆心,強自鎮定地跟進去,卻在瞧見裡麵情形時麵色微變——空蕩的屋裡點了蠟燭,秋娘和曹英夫婦被五花大綁,嘴裡塞著棉布,縮在角落,他們的身邊,則是個陌生的男子,並非傅家仆從。
見她進屋,秋娘嘴裡便“嗚嗚”地懇求起來,卻因捆得結實,動彈不得。
傅德明沉眉怒目,將拐杖重重一頓,地上的青磚應聲碎裂。
屋裡的動靜,也在那一瞬歸於平靜。
他回過頭,目如重刀,落在妻子肩上,“認識旁邊這人嗎?”
沈氏一愣,便聽他道:“他叫劉雄。”
這名字落入耳中,便如一道霹靂打在沈氏頭上。她不認識此人,卻知道劉雄,甚至還安排人暗裡出齊州,等劉雄走遠後,殺人滅口。誰知道,他竟會回來?
震驚之下看向丈夫,那位顯然不是試探瞎說。
滿身的汗氣被夜風一吹,陡然化作冷颼颼的涼意,那股涼意從脊背滲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沈氏縱然再深的城府,陡然碰見這場景,也是慌了手腳。她費了極大的力氣才鎮定下來,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不認識。”
劉雄沒見過她,所有的安排都是借秋娘和曹英的手。
秋娘隨她遠嫁而來,主仆幾十年,情分非同小可。
隻要秋娘抵死不認,她仍能摘得乾淨——至少,不會有鐵證。
傅德明聞言,眼裡露出濃濃的失望。
他看了妻子一眼,抬起拐杖,撥開劉雄嘴裡的麻布。
劉雄在獄中受了磋磨,早就嚇得屁滾尿流,見傅德明兩道鋒利的目光壓過來,當即道:“大人饒命,就是她倆指使小的辦事,在那馬車上做手腳,又找地痞埋伏。出手的時辰、地點、暗號,都是她提的,千真萬確!”
“混賬!”沈氏厲聲斥責,轉向秋娘,目光如懇求、如威脅,“我待你向來不薄,連你兒子也一並照拂,你怎能串通外賊,利用我來害人!”
傅德明豈能聽不出這話裡的意思?
“不是你指使的?”他問。
沈氏無路可退,咬牙道:“不是。”
傅德明冷哼了聲,撥開秋娘嘴裡的麻布,沉聲道:“當著她的麵,說!”
秋娘一介仆從,哪裡扛得住傅德明的威儀?若她是個忠仆,感念這些年跟沈氏的情分,沒準便咬牙認了,可惜,升米恩鬥米仇,主仆早已不像從前親密。事已至此,陰謀敗露,在被捆到此處之前,她已見識了獄中酷刑,嚇得戰戰兢兢,哪還有抵賴圓謊的勇氣和本事?
當著傅德明的麵,滿臉惶恐畏懼,將事情逐一交代清楚。
沈氏幾番想要打斷,都被傅德明喝止。
空蕩的屋裡,便隻有秋娘慢慢認罪懇求,一字一字,尖刀般插在沈氏心上。
她的臉色,由最初的威脅懇求,到責怪含怒,最終化為蒼白慌亂。
臉上的血色褪儘,脊背的冷汗密密麻麻,她緊握著雙手,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看向丈夫。
那張端方的臉上,盛怒化為冷凝,麵無表情。
這樣的傅德明,無疑是很可怕的。
沈氏出身不高,這些年的手段多在內宅,應付齊州的高門貴婦時遊刃有餘,卻哪有跟丈夫對抗的本事?
事實俱在,抵賴無用,良久的沉默後,她沒吭一聲,轉身出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