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沒了旁人,隻剩攸桐和杜雙溪,傅瀾音便沒了顧忌,低聲道:“前陣子我沒出門,在府裡悶了大半個月,其實不是祖母拘束,而是……準備嫁妝。”她聲音稍低,卻分明透著喜悅,“我的嫁期定了,就在臘月初。”
“這麼快?”攸桐微訝。
先前傅老夫人為傅瀾音挑婚事,不疾不徐,相中了兩個都被傅瀾音推辭。過後秦家登門為秦韜玉提親,老夫人問傅瀾音的意思,這姑娘自是應了,而後便按六禮的規程,慢慢籌備——節度使負傷的千金嫁入在齊州頗有名氣的秦家,這婚事自然是得用心籌備,不留半點瑕疵的。
不過這都是攸桐和離出府後的事,得知兩人的婚事有了眉目,攸桐還高興了好幾天。
算起來,婚期最早也該明年開春才對,趕到臘月,未免倉促。
傅瀾音便道:“也是沒辦法。前陣子我聽說……”她跟攸桐相處融洽,對攸桐欣賞器重的杜雙溪也頗存幾分信任,便壓低聲音道:“京城皇宮裡的那位,怕是撐不了太久。消息靈通些的人家,如今都趕著辦喜事呢。”
熙平帝病勢纏綿,卻始終撐著一口氣沒翹辮子,都說臘月裡難熬,若果真出了岔子,國孝期間不得婚嫁,平白耽誤了少年男女的大好前程。
傅家如此安排,自是為傅瀾音著想的了。
攸桐初到此處時,瞧著許朝宗的負心冷情,原主的絕望慘淡,齒寒之餘,對男女之情難免存點畏懼之意,隻覺女兒家若將期望儘托在旁人身上,未免癡傻。後來嫁給傅煜,那位起初眼高於頂、對女人沒半分溫柔心思,相處得也是一波三折。
如今看傅瀾音和秦韜玉年少相戀、諸事順遂,沒那些傷心傷情的磕磕絆絆,便如在蕭索寒冬後瞧見溫暖綻放的春日繁花,高興之餘,甚是欣慰。
雖舉盞把酒,道喜打趣。
待一頓飯儘興散去,回屋翻出魏思道托傅煜遞來的書信,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
是時候回趟京城了。
許朝宗和英王糾纏到如今,等熙平帝駕崩,爭的就不是儲位,而是至尊的龍椅了。這等生死關頭,各自殺紅了眼,最宜見縫插針、趁火打劫。看傅煜先前在京城的情形,顯然是想推許朝宗暫攝皇位,免得英王跟魏建勾結,給傅家圖謀天下憑添阻力。
憑她之力,再搭上整個魏家,莫說撼動許朝宗,就是對徐家也無回手之力。
但有些人可以,或許還會樂意接過她遞的這把刀。
事在人為嘛。
攸桐思量定了,瞧著食店在許長青兄弟的打理下諸事周全,便籌備起回京的事來。
齊州離京城路遠,途中雖暫無戰事,卻流匪橫行、官府昏暗,她是見識過的。上回她有傅煜的庇護,一路順遂舒適,出入皆上等驛舍。這回少不得要低調,尋了兩位靠得住的鏢師,隻帶了春草在側,換上普通布衣,扮作進京投奔親眷的一家人趕路。
駕車太慢,不如騎馬輕便,早晨晚些啟程,晚間早早投宿。途中不露財不惹事,流匪盯著富商巨賈瞧不上她,小毛賊自有鏢師對付。那鏢師半生奔波,做事老練,對這條路頗為熟悉,每到一處,挑靠得住的地方用飯時,總能打探出附近的情形,而後繞開麻煩,倒還算安然無事。
這日途徑鄭城,天色將晚,便往客棧投宿。
那客店掌櫃行事謹慎乖覺,不敢留來路不明的客人,細細盤查身份。
忽聽外頭蹄聲錯落,有三五匹馬嘶聲傳來,忙命夥計出去迎接。攸桐行走在外,格外留意周遭動靜,便躲在鏢師身後,瞧向門口。不等那夥計迎出,便見厚重的粗布門簾掀起,有位身材高健魁偉的人進來,後麵跟了隨從。
這客棧門麵不大,投宿的也都是普通人,那人器宇軒昂、姿態威儀,一瞧便是貴客。
夥計瞧他來路不凡,腰間懸著劍,怕不慎惹事,沒敢急著招呼,偷偷看向掌櫃。
攸桐卻在看清那人的臉後,愣在當場。
——客棧頗為逼仄,門窗關得嚴實,簾子也厚重得很,將裡麵光線捂得昏暗。來人一身玄色長衫,肩上罩著墨青的大氅,俊眉朗目、風姿威重,不是傅煜是誰?他的身後,則是杜鶴和布衣打扮的護衛。
兩下裡目光相觸,攸桐尚未來得及驚詫,便見傅煜抬步走來,麵上不辨喜怒。
鏢師為人穩重牢靠,瞧著來者不善,當即橫身擋在攸桐跟前,也沒打算劍拔弩張,隻含笑拱手道:“這位爺……”話沒說完,旁邊攸桐便越過他,朝他感激笑了笑,而後仰頭道:“將……你怎麼來了?”
傅煜疾馳而來,懸著的心在瞧見她無恙後落回腔中。走到跟前,就見她身穿厚襖,裹得跟粽子似的,頭上又戴個寬大的氈帽,腦袋縮在厚厚的毛領裡,隻露出眼睛鼻子,氣不打一處來,隻道:“跟我來。”
說罷,便攬著她往樓梯上頭走。
鏢師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見狀要攔,卻被春草拽住,道:“沒事,是熟人。”
這般一說,那掌櫃也反應過來,趕緊叫夥計跟著,去開客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