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懷(1 / 2)

冬日的睿王府草木凋敝,日頭昏慘慘的照著, 沒多少暖意。

攸桐渾身裹在銀紅灑金的披風裡, 因覺得風吹得耳朵冷, 便將昭君兜罩在頭上, 隻將眉眼露出來, 嵌在絨白的狐狸毛中間。瞧見傅煜酸溜溜的神情, 那股莫名的尷尬反倒淡了許多——不過是使激將法被撞見,她慌個什麼勁兒?

遂睨著他一笑, 淡聲道:“畢竟從前常來, 路還是記得的。”

聲音帶幾分揶揄,側臉輪廓秀致,眼角眉梢韻致婉轉。

傅煜一噎, 加快兩步走到她身側。

攸桐便又道:“方才的話,將軍都聽見了?”

“嗯。”傅煜悶聲, 仗著身高之利, 側頭覷她。

攸桐自不欲他誤會,平白添亂, 便解釋道:“我說那些話是為刺激徐淑,她從前往我身上紮的刀, 如今我原樣奉還。她最終如何不要緊,隻想叫她知道那是怎樣的滋味。至於旁的,不怕將軍笑話,當日我確實投過湖,一則外麵譏嘲謾罵得厲害, 換了誰都承受不住,再則是睿王行事令人齒冷。”她哂笑了下,“若我命薄,死在冰湖裡,論元凶,其實插刀最深的是這兩位。徐太師已然抵命了,剩下的,我縱沒本事奈何他,又豈會輕易忘記舊事?”

既不會忘記舊事,自然謹記教訓,不可能再有半點糾纏旖念了。

她說得仿佛風輕雲淡,但語氣神情間,卻藏著篤定。

傅煜似被觸動,眉頭微皺。

成婚的那段日子裡,夫妻倆幾乎沒有提過舊事,偶爾提及許朝宗,也不過一句已經過去,不可能再惦記而已。攸桐顧忌著傅煜的傲氣,自然不敢在他跟前提當時的心境和念頭,而傅煜彼時沒那等細膩心思,縱揣測過舊日青梅竹馬的情形,卻從沒開口問過。

像是一層輕薄的蟬翼,儘量不去觸碰,小心避開。

但這終不是長久之計。

每個人的性情行事裡,都藏著過去的經曆,許朝宗於攸桐而言是個教訓,或許還是陰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那種。以至於到了他這裡,哪怕他給了言語承諾,仍不自覺地畏首畏尾,瞻前顧後,隻相信握在手裡的東西。

傅煜覷著攸桐,眼底漸而浮起疼惜,“舊事如何,能同我說說嗎?”

攸桐杏眼微抬,眼底分明藏了詫然。她一直覺得,以傅煜這心高氣傲的性情,是不屑於問過去的事的,畢竟摻雜了另一個男人。最好是抹殺了從前的荒唐幼稚,隻留下未來的漫漫長途,並肩前行。卻未料,他竟會主動問起,且看那目光神情,並非拈酸,而是認真想了解。

她看著那雙眼睛,漸漸的,唇邊浮起笑意。

“好啊,一個故事換一個故事。”

眉梢微挑,全然一副不肯吃虧的小模樣。

傅煜竟也笑了笑,“沒意見。”

餘生漫長,過去無人知曉的悲喜,慢慢與她道來,有何不可?

兩人一道出府,傅煜早就命人在外麵備了輛青布蒙著的輕便馬車相候,叫攸桐坐進去,說這兩日京城情勢凶險,攸桐又摻和到了英王跟睿王的事情裡,留她住在魏府,他不放心,已跟魏思道打過招呼,暫將她安排在隱蔽住處。

攸桐也知其中利害,謹慎起見,聽從他的安排。

……

客人離去很久後,徐淑仍然呆坐在空無一人的屋裡。

從魏攸桐悄然回京至今,這不足半月的一段時間,幾乎是她這輩子最難熬的日子。原本飽受讚譽的太師府邸聲名掃地,哪怕她已貴為王妃,也無力挽回。洶湧的民憤謾罵之下,徐家顏麵儘失,祖父被人氣得過世,而她更是從尊貴雍容的王妃,一夕間跌落到如今這境地。

祖父沒了,徐家勢力潰散,被傅家要挾後,幾乎成了棄子。

而她的丈夫許朝宗,她癡心愛慕、費了許多心思才嫁給他的那個男人,卻在如此緊要的關頭,舍棄了她。曾今的驕傲尊貴和苦心孤詣,在脫簪賠罪的那一跪時,被擊得粉碎,而舍儘尊嚴博取的那一絲希冀,而今也成了泡影。

徐淑此刻無比後悔,腸子都快青了。

倘若能夠重來,她定然不會再信他的鬼話,去做什麼求情的事,那是在自取其辱!

如今可好,她沒了娘家的勢力,淪為昔日手下敗將的笑柄,而她委身的丈夫,非但舍棄了她,還心存算計……舉目四顧,日頭慘淡、草木凋零,這座金堆玉砌的王府空蕩而淒清。她就算苟活下來,往後又該往哪裡走?徐家聲名掃地,沒了許朝宗的維護,她會不會如當年的魏攸桐般淪為笑柄,遭人譏諷唾棄?

日頭隱沒在群巒背後,周遭慢慢地昏暗下來,院裡起了風,冷得瘮人。

徐淑不知道當初魏攸桐躲在府裡,趁夜走向冰湖時,在想些什麼。

但此刻,她心裡有個念頭在蠢蠢欲動。

昨日之前,她不止一次地做夢,夢見許朝宗登基,她以元配妻子的身份,封為皇後,受萬人景仰跪拜、風光無兩。哪怕夢尚未成真,她也是尊貴的睿王妃,走在雲巔的女人,被無數人豔羨、諂媚。而一夕之間,仿佛轟然坍塌般,榮耀呼嘯遠去,連僅剩的希冀也被許朝宗冷淡斬斷,隻剩種種情緒折磨著她,悲傷、屈辱、絕望……

她其實才十七八歲,自幼金尊玉貴,沒受過多少挫折。

餘生漫長,孤身落魄,沒了希冀,該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