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1 / 2)

凜冬深夜, 飛雪漫天, 長街之上空無一人。

雪下了數個時辰, 已積了寸餘之深,馬蹄踩上去, 除了咯吱聲, 並無多餘動靜。傅煜縱馬當先, 許朝宗緊隨其後。

健馬踏雪而過,到得朱雀長街,遙遙便見如高聳巍峨的丹鳳門緊閉,守衛森嚴。

城牆上火把熊熊,隱沒在漫天風雪裡。

許朝宗遠遠看了眼, 便繞行而過,向西疾行一陣後往北拐,到左銀台門後勒馬。

——戍衛皇宮的禁軍雖戰力不足,卻有萬餘之眾,睿王府的衛兵能耐有限, 傅煜縱有意襄助, 也不可能千裡迢迢地調兵來援,是以從最初, 許朝宗便聽了傅煜的建議, 打算悄然入宮, 直指腑臟,儘量不驚動外圍駐守的禁軍。

正南的三門守衛森嚴,是熙平帝的親信, 想插手籠絡而不打草驚蛇,難度極高。

而北門的夾城裡有北衙將領駐守,稍有風吹草動,能及時應變,屆時動靜鬨得太大,未免棘手。許朝宗與傅煜商議過後,便盯上了東西兩側的宮門,費了數日功夫後,終是買通了負責左銀光門戍衛的將領崔輔。

今夜正逢崔輔當值,滿身盔甲俱全,冒著風雪,親自在城門巡查。

見許朝宗和傅煜過來,當即抱拳行禮。

許朝宗翻身下馬,隻說熙平帝有口諭傳來,召他入宮稟事,事關緊急軍情,請崔輔開門,放他入宮。

崔輔自是應命,與他一道駐守的將領心存遲疑,出言阻止時,卻被崔輔厲色嗬斥,說睿王身份貴重,既是奉口諭入宮,豈能耽擱,若誤了大事,誰敢擔待雲雲。戍守此門的職責擔在崔輔身上,他既震怒堅持,旁人都是為謀榮華而入禁軍,自保為上,誰敢違命?

且宮門口就隻兩人而已,便開了城門,放睿王和傅煜入內。

悄然穿過夾城,躲過禁軍最嚴密的那道防衛,立時有喬裝的宮人漸漸聚攏過來。

因熙平帝重病後一直在蓬萊殿調養,許朝宗正好避開重兵駐守的南衙和幾座議整重地,直奔蓬萊殿。有傅煜及其隨從護駕,又有事先做過的手腳,途中縱遇到麻煩,也能迅速斬除,動靜淹沒在臘月朔寒的風雪聲裡,不曾驚動旁人。

直至將近蓬萊殿時,睿王闖宮的消息才被送到英王跟前。

……

此刻的蓬萊殿裡,人影幢幢。

熙平帝病弱數年,病勢沉重後又整日躺在病榻上不見日光,臉色蒼白得可怕,也格外消瘦,幾乎形銷骨立。滿殿炭盆熏得燥熱,淡淡的龍涎香氣混著藥湯的腥苦滋味,彌漫在每個角落。老皇帝雙眼深陷,目光已然迷離,嘴唇翕動,微弱的氣息吐成斷續的言語——

“朝宗……朝宗……”

極微弱的聲音,若不是近在榻邊,幾乎都聽不見。

孫皇後端坐在他身側,垂眉斂手,眼中垂淚,仿若未聞。

昭貴妃和英王侍立在側,置若罔聞。

連日的重病昏迷後,誰都看得出皇帝大限將至,不可能再如從前般,賴在皇位上舍不開那點權利。熙平帝顯然也是認命了,數日昏迷後,終在晌午醒來時,命人召了幾位親信重臣入宮。

徐太師的事早已經由昭貴妃的嘴傳到他耳朵裡,昭貴妃向來得寵,又很會吹枕邊風,對徐家沒說半句好話,還添油加醋地說此事累及皇家名聲,招得民怨如沸、議論紛紛。熙平帝本就偏向英王,如今自身難保,也顧不上跟太師的那點交情了,見已至此,便擬旨傳位英王。然而終是父子一場,他前陣子時常昏睡,如今自知不久於人世,便強撐著精神,命人去請睿王入宮,父子見最後一麵。

昭貴妃母子哪能樂意?

儲君的事懸了兩年未決,如今雖有了旨意、塵埃落定,但在英王承繼大統之前,倘若許朝宗入宮橫插一腳,便徒增變數。是以傳旨的內監奉命出了蓬萊殿時,便被昭貴妃身旁的宮女攔住,阻斷消息。

皇帝重病,這皇位明兒就成了英王的,小內監哪敢違抗,自悄悄地躲了出去。

熙平帝撐著口氣,白等了半天,氣息漸漸微弱,隻是不肯死心,斷續念叨。

孫皇後瞧著傷心,縱猜得到昭貴妃的小心機,這會兒情勢已分明,哪能戳破,便隻對著丈夫垂淚。幾位臣子裡固然有稍微耿直的,猜出端倪,也無能為力。昭貴妃母子縱對熙平帝有些感情,前陣子守在病榻旁,該流的眼淚也流了,這會兒瞧著遺旨暗自歡喜,隻等皇帝咽了最後一口氣,便能昭告天下,登基稱帝。

殿內沉寂,唯有熙平帝斷續微弱的聲音,和昭貴妃輕輕的啜泣。

所有人都屏著呼吸,等最後的一刻。

直到殿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沉重慌亂的腳步,踩在積深的雪上,迅速由遠及近,而後到得殿前。

“啟稟皇後娘娘——”侍衛半跪在殿外,聲音響徹殿宇,“睿王闖進來了!”

如平地一聲驚雷,炸得熙平帝神誌稍稍清醒,更令昭貴妃母子陡然變色。兩人對視一眼,顧不得旁的,當即拔步往外走,才到殿門口,便見殿前火把熊熊,許朝宗身後圍了三十來人,氣勢洶洶地趕了進來。

那些人雖是內監打扮,卻各個矯健英武,必是喬裝改扮,跟著內應混入宮裡的武人。

這般陣勢無異於闖宮,英王當即厲聲喝止。

許朝宗的腳步,也在聽見那聲厲喝後,微微一頓。

……

帶著十數人強闖宮禁,這事擱在從前,許朝宗是想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