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1 / 2)

東林寺僻處京郊,又不算名勝古刹, 來這兒進香的多是周遭百姓, 偶爾有幾撥到隔壁山頭射獵觀玩的途徑,香火不算旺盛, 卻也不冷清。如今天氣轉寒, 城內富戶高門自重陽後便甚少出遊,隻能初雪時再來賞玩,原本沒多少遊人。

誰知今日湊巧,魏天澤竟碰見了兩撥?

數年曆練,曾管著傅煜麾下的小半數暗線, 魏天澤聽聲辨位的本事甚是高超。

方才哨聲來自這方向,周遭又無旁人,那麼吹哨之人, 多半就是眼前的魏攸桐。

——他跟傅煜相處十年, 極清楚那位的性情, 也見識過傅煜婚後的種種轉變, 那樣心高氣傲的鐵麵悍將, 會為一介女子退讓和離,可見用情頗深。和離之後還能留著傅煜的銅哨, 亦可見此女在傅家仍有些分量。且那哨聲來得突兀,若不探問清楚, 終究令他難安。

魏天澤心思微動,瞧著左近無人,身影微晃, 輕易翻牆過去。

攸桐原本緊張走路,猛然見一道黑影越牆而來,手掌掃過時,春草煙波悶哼著倒在地上,那人迅如疾風,頃刻間便到了她的跟前。不等她開口驚呼,稍稍粗糲的手掌伸過來,便緊緊捂住她口鼻,力道過重,撞得她鼻頭悶痛。

她瞪大了眼,駭然抬眸,便對上一張男人的臉。

劍眉之下星眸如電,頜下長著頗濃密的絡腮胡子,幾乎遮住下麵的半張臉。他身上穿著不起眼的灰布衣裳,頭上一頂氈帽,有些陳舊。這打扮陌生之極,但那雙目光鋒銳的眼睛卻十分熟悉,她愣了一瞬才猛然想起來。

“魏……”驚愕之下嘴唇微動,卻立時被對方緊緊捂住。

攸桐剩下的聲音化為嗚咽,隻見了鬼似的盯住對方,眼睛瞪得溜圓。

魏天澤?他不是關在牢裡的嗎?怎會忽然跑出來出現在東林寺?

確認他身份的一瞬,滿心的擔憂也頓時尋到了方向——在這齊州地界,敢對傅家人下手,還能得逞的怕是沒幾個。剛才報信時,她絞儘腦汁,想著是誰對傅昭動手,待看到這張臉,原本深深的疑惑立時有了頭緒。

綁走傅昭的人跟魏天澤必定脫不了乾係,那麼她方才報信求救的事,他知道嗎?

攸桐剛落回腹中的心高高懸起,便聽那位惡狠狠地道:“敢發出半點聲音,她倆必死!”

說話間,左手袖中明晃晃的匕首晃了晃。

攸桐趕緊乖覺地點頭。

魏天澤這才稍稍鬆手,見她確實沒膽子喊人,才回身兩步,提起春草煙波,扔向牆內。他一身的緊實肌肉,能拉開幾十斤的重弓,拎姑娘時輕而易舉,丟沙袋似的。旋即環住攸桐翻身入內,而後掀起牆根的濃密茅草,將兩人輕易蓋住。

抹平痕跡抬眼時,攸桐仍站在那裡,像是嚇傻了。

魏天澤橫目示意,帶著她往近處僧舍走。

僧舍閒置,翻窗進去時裡頭灰塵嗆人。

攸桐上回險些被刺喪命,如今冤家路窄狹路相逢,瞪著魏天澤時,眼底藏著驚恐慌亂,卻也有隱隱憤恨。這般複雜的神情落入魏天澤眼裡,他隻冷笑了聲,道:“方才那銅哨是你吹的?”

見她並沒否認,便盯緊她的眼睛,探問,“是為何事?”

“與你何乾。”攸桐聲音冷淡,一雙杏眼裡帶著仇人相見的恨意,又藏幾分畏懼,譏嘲道:“去年派人刺殺失手,今日無緣無故,還想清算不成?傅煜竟拿你這種人做朋友,還留著重用,當真是瞎了眼!”

“彆跟我提傅煜。”魏天澤呲牙冷笑,匕首抬起,徑直抵到她喉嚨。

“在這兒做什麼?”

氈帽之下眼神鋒銳冰寒,帶著亡命之徒的狠辣。

攸桐心驚膽戰,忙往牆根縮,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到了這地步,她當然不能提傅昭兄妹,否則一旦魏天澤起疑,猜出她吹哨是通風報信搬救兵,狗急跳牆時,難保不會撕票重傷傅昭。但若理由太過搪塞,也瞞不過魏天澤這種久練成精的老狐狸。

心念電轉之間,想起東林寺後山那幾位和尚,便麵不改色的胡謅。

“是來打探一件事。”她遲疑了下,答得不情不願,卻似迫於淫威不得不開口,“東林寺近來有幾位僧人遊學而來,據說行跡很可疑,傅將軍派人來問住持,卻沒問出端倪。想著我如今跟傅家沒瓜葛,還勉強能談論幾句佛法,若以信女身份請教,或許能摸出線索,便來旁敲側擊地打聽。剛才是將探聽的消息遞回去,傅將軍若有吩咐,晚點我再接著打探。”

這事兒倒跟魏建的屬下拿假度牒冒充和尚,前來接應的事吻合。

魏天澤目光如刀劍鋒銳,冷然審視。

攸桐縮了縮腦袋,一副滿心害怕卻強撐著不露怯的模樣。

終究是個女子,想來刀鋒之下,她沒膽子騙人。

魏天澤顧慮稍去,沒空再過問此事,扯下一段衣衫,將她雙手縛在身後。而後目光往她身上掃了一圈,逼問出那枚銅哨的所在,拿到手裡,取下一枚顯眼的發簪權當信物,撕了段衣襟揉成團,就想往她嘴裡塞。

看這樣子,顯然是打算丟她在這兒當人質。

攸桐推測這會兒營救傅昭的人恐怕正往後山摸,若魏天澤出去,憑此人的機敏本事,沒準會壞事,總得儘力拖延一陣才好。顧不得對方凶悍,趕緊往旁躲開,怒聲道:“魏天澤,你這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傅家教你本事、重用提拔,傅煜父子兄弟都拿你當袍澤兄弟,哪怕知道你了奸細的身份,也舍不得殺你,留著性命,你卻如此報答嗎?傅煜拿你當朋友,你難道瞧不出來嗎!你如今恩將仇報,對得起誰?”

不高不低的聲音,疾言厲色,戳到魏天澤最隱秘的痛處。

魏天澤動作微頓,忍了忍,卻仍強道:“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這不叫朋友。”

“是你背叛在先!先前傅家對你可有半點薄待?傅暉兄弟戰死,西院夫人病故,每年去金昭寺進香時他們都帶著你,拿你當半個家人來對待!如今,你卻要拔劍相向嗎?”

魏天澤不想理她,但這些言語落入耳中,卻仍能勾起舊事。

傅家待他很好,甚至可以說是恩同再造,彆說旁人,有時連他都忍不住這樣想。以至於哪怕捉了傅昭,也不忍下殺手,隻命人嚴加看守,挾持做人質,離開前還特地吩咐不許傷及對方性命。

此刻攸桐專挑著要害責罵,勾起的是舊情良知。

是攸桐勸諫責罵,也是內心天人交戰。

但情勢所迫,他已沒有退路。

魏天澤冷然轉身,“傅家提拔重用,是為軍務,將我打磨成利劍為他所用,是為私心。男兒昂藏立於天地間,建功立業,各有所求,豈能困在這些許舊事!恩怨是非,朝政家事,你能懂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