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像是說服攸桐,也像是說服自身。
……
東林寺外,傅煜父子策馬如風,麵沉似墨,正疾馳趕來。
攸桐那封求救的信遞出去,信使還沒入城,便碰見了傅煜父子——軍牢裡魏天澤越獄沒多久,牢頭便察覺不對,驚怒之下也不敢隱瞞,當即遣人報往城裡。父子倆聞訊,便忙趕往查辦,誰知才出城沒多久,便碰見了信使。
漆封拆開,紙條上字句簡短,內容卻叫傅德清赫然色變,當即遞予傅煜。
傅煜豈能認不出那熟悉的筆跡?
驚怒之下沒再耽擱片刻,問清楚遞信的情形,得知攸桐無恙後,稍稍放心,便命杜鶴往軍牢去,他和傅德清帶幾人趕往東林寺。
因攸桐信上將位置寫得細致,傅煜父子帶人摸過去,輕而易舉,負責看守的兩個僧人措手不及,被斬殺在當場。卻有位在外圍盯梢的,瞧見勢頭不對,忙將鳴鏑箭射出示警,待傅煜察覺時,那箭已射往雲霄,尖銳的嘯聲響徹周遭。
這響箭是魏家所用,與傅煜的孑然不同。
魏天澤遙遙聽見,心知傅德清已然趕到,臉色驟變。
方才攸桐攸桐滿口責備,咄咄相逼,將罪責儘數推在他身上,才忍不住駁斥兩句,而後將她困在僧舍,倉促出門。誰知就耽誤了片刻功夫,傅家救兵竟已趕來事已至此,單憑喬裝已不足以渾水摸魚,須造出更大的混亂。
魏天澤再不遲疑,按著方才的計劃,親自縱火。
寺裡屋舍佛殿皆是鬆木所築,各處供著燈油,更是怕火。
魏天澤專揀著要害處動手,不過片刻之間,幾處殿宇相繼走水,乾燥的鬆木嗶嗶啵啵,火舌迅速蔓延而上,舔舐殿角飛簷。熊熊火光裡,濃煙滾滾而起,寺裡僧人香客皆慌了手腳,有人忙著救火,有人忙著逃命,頓時亂做一團。
驚慌尖叫的人堆裡,魏天澤渾水摸魚,仗著那身喬裝,迅速往外轉移。
路上撞見幾位明顯是傅家眼線的漢子,都沒認出他,誰知才出山門,猛然一支鐵箭疾射而來,挾風帶雷,卷著森然寒意,直奔他後腦。魏天澤驚覺躲閃,隻覺頸側一涼,那箭簇貼著脖頸擦過,錚然一聲,射到石砌的山門,尾羽劇顫。
這般力道,若非傅德清親至,沒人射得出來。
魏天澤驚懼回頭,看到鷹鷲般從天而降撲向他的身影時,神情霎時僵住。
——竟是傅煜!
那位左臂彎弓,右手已抽劍在手,在魏天澤驚愕愣神的功夫裡,已然撲到他跟前。
長劍森然襲來,搭在他脖頸上,隨後趕來的幾名護衛則彎弓搭箭,齊齊將箭簇對準了他。
逃亡的路陡然被阻斷,魏天澤萬萬沒想到,遠在京城的傅煜竟會出現在這裡!
他這般喬裝,混亂中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有生死交情的傅煜,難怪突襲來得如此精準!魏天澤一顆心幾乎跌倒穀底,想傅昭和攸桐時,才恢複了底氣。旋即轉頭抬眼,正對上傅煜的目光。
沉厲鋒銳,冰寒帶怒,藏著責備失望,落在他臉上時,如有刀劍剮過。
那一瞬,魏天澤腦海裡劃過許多念頭,連同攸桐那些責備的言辭,鋪天蓋地般湧過來。一種近乎羞愧的情緒湧上心頭,令他幾乎想扭頭躲避那目光。他卻生生忍住,扛著萬鈞重壓般迎著傅煜的目光,冷聲道:“拿傅昭換我的性命,如何?”
傅煜冷笑,劍鋒湊得更近。
魏天澤霎時明白這意思,來不及想傅家怎會營救得這樣快,忙道:“還有魏攸桐!”
這名字報出來,傅煜那張沉肅端毅的臉上,頓時裂出一道縫隙。
他先是震驚而不可置信,繼而勃然大怒,“你又對她動手!”
“就在寺裡。”魏天澤強咬牙關,不去想過往種種,隻取出那枚銅哨,連同攸桐那發簪一道給傅煜看,眼風掃向寺裡那座七層高的木塔,“站在那塔上,能將外麵情形瞧得清清楚楚,她身旁有人看守,若我稍有差池,魏攸桐即刻喪命!”
狠厲的言辭,斬釘截鐵。
傅煜手腕劇烈一顫,看向那木塔,便見整個東林寺陷在熊熊火光裡,周遭百姓驚慌失措地往外逃,僧人守著淨地拚命滅火,寧死也不肯逃離,而那座木塔矗立高聳,火舌已舔到了第三層。站在這裡,看不到塔內的情形,但此刻魏天澤臉上的瘋狂狠厲,他卻瞧得一清二楚。
曾經並肩征戰、托付性命的袍澤,到此刻已是麵目全非。
傅煜已捏不準魏天澤的性情,更不敢抱半點僥幸。
畢竟在此之前,魏天澤早就對攸桐動過殺心,如今為了逃命,焉知不會再下狠手?
而攸桐那樣嬌弱的女子,陷身在火海之中,被人挾持危在旦夕,該有多驚恐畏懼?這般險境,稍晚片刻,便是性命攸關!
傅煜不敢想象裡麵的情形,更沒料到攸桐報信時安然無恙,轉頭卻會落到魏天澤手裡。執劍的手狠狠顫動,他眼瞧著那火光衝天、濃煙騰騰,眼底驟然泛起血色,厲喝了聲“彆碰他”,便往寺裡走。
隨後趕來的傅德清不知底細,忙一把揪住,“你去哪裡!”
“救人!”
“不許去!”傅德清瞧見他眼底的赤紅,全然不像尋常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鎮定沉穩,心裡悚然而驚,忙死死揪著他,厲聲道:“水火無情,比沙場凶險百倍。你身上挑著重擔,不能以身犯險,救人的法子很多……”
“攸桐在裡麵,調人手來救!”傅煜打斷他。
說話間抬臂揮手,竟是用了對敵時脫身的招數,硬生生掙脫傅德清的手。
傅德清一愣,明白過來時,腦海裡天翻地覆,厲聲道:“為了個魏攸桐,你瘋了嗎!給我回來,令派人去救!”
沒有人回答他,傅煜已然解了披風丟開,衝向火光熊熊的寺裡。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