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德明微愣,卻仍開了屋門,讓她進去,“深更半夜,你怎麼在這裡?”
“在等你。”沈氏顯然是倉促趕來的,頭發隨意挽著,神情卻緊張焦灼,“我聽外麵的動靜,想必是宮裡出了事吧?”她緊盯著丈夫,看到他並沒否認時,眼底浮起強壓著的激動。
在齊州的那些年,他對傅家的圖謀一無所知。
直到進了京城,才隱隱有些猜測。
這猜測在傅煜驅兵南下,以勤王的名義拿下京城時,傅德明囑咐她幫攸桐與京城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往來時,變成確信。
那個時候,傅德明曾言明主次,因局勢不穩、危機暗伏,沈氏為丈夫和兒子計,暫時無暇他顧。
但這漫漫數月之間,受慣了女眷們的追捧,沈氏豈能始終心如止水?
原本屬於許家的天下,轉眼就能落到傅家的手裡。而在傅家,她的丈夫傅德明戰功赫赫、勤政愛民,論治國理政的手段,遠勝於年輕的傅煜。她的兒子們年輕英武,才能卓然,若不是傅德明退讓,傅家的大權,本就在她夫妻二人手裡。
百餘個日夜,沈氏很多次都夢見那座皇宮。
夢見他的丈夫登臨帝位,她被奉為皇後。
夢見她的兒子身著龍袍,她以皇太後之尊,受儘尊榮。
那是何等的誘惑!
夢裡萬人之上、肆無忌憚,醒來卻不得不聽從傅德明的警告,收斂退讓。野心與巨大的貪欲隻能在夢裡表露,沈氏始終克製、隱藏,卻又怎能甘心?這幾日朝廷的情形,她也有耳聞,許朝宗既頒了罪己詔,必是認了輸、不久於人世。
今晚這樣的動靜,是為做什麼,沈氏幾乎都不用猜。
離皇宮僅剩一步之遙,船舵之上稍稍扭轉,局麵或許能迥然不同。她幾乎是被野心和貪欲攫住,心潮澎湃。深院之中的婦人難以撼動朝局,他的丈夫卻大權在握,沈氏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管不住腳,著魔般來到書房。
此刻,她瞧著傅德明的神情,立馬篤定猜測。
“皇上駕崩,要擁立新帝了對嗎?”她扯住丈夫的衣裳。
傅德明與她夫妻三十年,豈能瞧不出她的心思?
他皺了皺眉,沉聲道:“朝政的事,你彆摻和。”
“我不能摻和,暲兒他們呢?”沈氏攥緊他的胳膊,“今晚的事由你安排,幾位尚書是你提拔的,徐夔也曾是你的部下,唯命是從。隻要稍作手腳,明日擁立你……”那樣的情形,沈氏已然在腦海裡想過無數遍,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誘惑,“隻要稍作手腳,這天下就是你的。是咱們的。”
傅德明未料她會有這樣瘋狂的念頭,驚愕看她。
沈氏接著蠱惑,“城外的軍隊、皇宮的戍衛,是咱們傅家的,不是他傅煜的。籠絡群臣,把持朝政的,也是你。成敗都在明日的朝會,到時候,為了大局安穩,傅煜難道會與你內訌?兄弟如何比得上父子?換了你,將來這天下就能傳給暲兒,傳給咱們的孫子……”
“你瘋了!”傅德明看到那貪婪如狼般的眼神,一把將她推開。
沈氏撲上去拽住他,“你難道就沒想過身穿龍袍、坐擁天下?傅德明,這麼久,你就沒做過當皇帝的夢?若不是摔傷這條腿,這一切,原本都屬於你!”
傅德明神情裡有一絲裂隙。
沈氏拽緊他,“你也夢見過當皇上,對不對!夢見受群臣跪拜,坐在宣政殿裡!從齊州到京城,拚命打仗,費儘心思的籠絡朝臣,不就是為了這皇位的權柄。就差這一步,你真甘心拱手讓人嗎!”
她眼底狂熱,聲音急促。
傅德明喉嚨裡有些微乾燥,旋即沉目,重重將她推到在地。
“貪戀權柄,未必是壞事,但沒那能耐還癡心妄想,就是愚蠢了!”
低沉的聲音,是斥責權欲熏心的瘋婆子,也是規勸自身不可被貪欲蒙蔽。
夢裡心智渙散,看到那至尊皇位,自然想坐上去。
但夢醒來,卻是理智勝於貪欲。
兄弟倆孰強孰弱,傅暲他們能否跟傅煜比肩,傅德明心裡清楚得很。
他掃了眼沈氏,為剛才那一瞬的念頭而心驚冷汗。三十年夫妻,他對沈氏雖不像傅德清待發妻那樣深情,卻也因早年時常征戰,不能照顧妻兒而愧疚,也因此多幾分寬容。誰知道,這女人的胃口竟是越來越大。
傅德明退了兩步,目光漸而冷沉。
“朝政和軍權都在二弟和修平手裡,你這念頭,會害人害己。”
他垂首,看沈氏張口欲語,知道勸說和警告都無用,索性揚聲叫心腹進來,往她嘴裡塞了團布,強行送回屋中,不許踏出半步。而後取了東西,匆匆去廳中議事。
翌日清晨的朝會上,惠安帝駕崩的消息傳開。
京城裡群龍無首,皇家昏聵而無子嗣,有徐夔的重兵鎮守,擁立傅煜的事,輕而易舉。
禮部自去籌備大行皇帝的喪事和傅煜的登基大典,傅德明回府後,命人尋了輛馬車,將沈氏送往偏遠的族田,旋即修書給兒子,命他們不許擅自探望沈氏,其中緣由,待他們入京之日自會交代。
——少年結發,奔波征戰的那些年裡,沈氏撫育兒女、侍奉婆母,並無錯處。到如今,於私情、於大局,他都難以寫休書,令兒女分心。但這般瘋狂貪婪的女人,也不能留在京城,埋下禍患。
餘生裡,讓她在族田安穩度日,足不出戶,算是他最後的情分。
……
因那封罪己詔的緣故,許朝宗的喪事辦得還算體麵。
登基大典定於十一月初五,自有禮部的人操心。
攸桐如今的頭等大事是養胎。
為此,她還特地遞消息回齊州,請杜雙溪儘快進京——她的那位徒弟已然出師,有春草在旁,已能撐住食店的門麵。相較之下,京城這頭更需要杜雙溪的照看。
消息遞出去,那位聽得佳音,也迫不及待地迅速趕來。
杜雙溪抵京之日,攸桐才知道她這趟是與秦良玉同行。
而杜雙溪帶來的,不止是讓攸桐想想便能垂涎的美味,亦有傅瀾音的好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杜姐姐諧音“杜雙喜”誒,哈哈~
那封罪己詔部分摘自唐德宗的罪己詔哈。
蟹蟹利落吃蝦的地雷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