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茶對夢中這個朋友是無話不談的,尤其當事兒關乎她家。
“筆友哥哥,你知道嗎?我家住進了一個人。”
許久年嗯了聲,尾音上揚。
“誰?”
香茶:“小宋官。”
頓了下,香茶組織語言,將宋秦的個人信息說了出來。
“…他就是你堂姐的筆友?”
許久年眯起眼,懶洋洋地說:“你是因為他才喊我筆友哥哥的吧?”
香茶沒吃過醋,不然定能聞到空氣中的酸味。
在許久年自認為漫不經心的注視下,小屁孩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是呀。”
綿細甜純的小嗓音裡摻雜著絲絲誠實的氣息。
許久年黑臉,深吸一口氣,他問:“你不喜歡那人?”
回想起宋秦在趙家刻意堵她的畫麵,香茶用力搖頭,堅定道:“不喜歡。”
似乎是真的被宋秦的猥瑣盯梢嚇到了,她又補了句:“他好可怕,總是對我笑,可我又不是香餑餑…”
瞅著小屁孩怕怕的眼神,許久年禁不住打趣:“他是怎麼笑的?你笑個給我看看。”
香茶還真的開始嘗試了,白嫩的手扒拉著臉皮,齜著小嘴僵硬的露出八顆米牙,含糊不清地說:“這樣笑。”
許久年盯著麵前的小姑娘。
香茶以為許久年看不清楚,就把臉儘量往前湊,拉扯臉頰的力度加大。
“能看清嗎?”她問。
“能,能看清一點。”
許久年儘力憋著笑,說:“猙獰的像個小鬼頭。”
香茶以為許久年說的是宋秦,立馬讚同道:“是吧?我也這麼覺得。我不喜歡他住我家,可他是小宋官哎,彆人都巴不得他住,爹說他值錢,奮鬥叔為了他經常往我家裡拎黑豬肉。”
許久年好奇:“為什麼叫他小宋官?”
香茶:“他姓宋,又是個小官,所以是小宋官。”
“那我呢?”
小屁孩可喜歡給人取外號了,但這孩子人小鬼大,有些外號隻在腦子裡打轉,絕不會當著本人的麵喊。
香茶想都沒想:“就筆友哥哥啊。”
許久年哼了下,不是多親近的稱呼。
估摸著要到小屁孩起夜的時間了,許久年不再糾結這個,而是道:“你不喜歡那個小宋官,你彆搭理他就行了,目前看來,他應該不會傷害你。”
“不過…”
香茶:“不過啥?”
許久年:“他原先是你堂姐的筆友,鐵絲引雷的事八成是他攛掇你堂姐乾得。”
香茶握緊拳頭,悶聲道:“那我得提醒我爹提防著小宋官。”
說乾就乾,第二天趁宋秦不在家,香茶立馬和趙老三說了。
趙老三:“鐵絲的事…美玉堅持說不是小宋同誌攛掇的,現在的小宋同誌是咱大隊的指望,我去跟大隊長告狀,大隊長恐怕不信。”
趙葉茂看不慣宋秦在他哥麵前好為人師的模樣,眼珠子轉了下,賤兮兮地笑:“爹,我有法子趕他走。”
香茶其實也有,於是說:“咱可以讓美玉姐…”
趙葉茂瞪大眼:“嘿,你咋知道我的想法。”
揪著香茶軟滑的臉蛋,趙葉茂笑著來了句:“跟我肚子裡蛔蟲一樣。”
香茶打掉二哥毛躁的手,看著她爹:“爹,你不是說美玉姐在家抹眼淚嗎?咱把小宋官送給美玉姐吧,美玉姐肯定就不哭了。”
趙老三笑,暗道女兒年紀還是太小不懂事,美玉是大姑娘,和原先當過知青小宋同誌其實不能走得過於近。
即便沒有出現鋼筆事件,大隊長也不會讓小宋同誌住進美玉家,指不定又鬨出隔壁大隊那種女孩自殺的慘事。
香茶不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她隻想早點‘趕’走小宋官。
-
“姐夫——”大老遠就聽到錢火狗的呐喊聲。
趙老三在做兔籠,香茶和趙葉茂用心喂,兔子長得飛快,得趕緊分籠養。
“咋這麼高興?”趙老三抬頭問進來的青年。
錢火狗是一路從火車站跑過來的,眼下快到夏天,天氣越來越熱,錢火狗真是應了他的名字,渾身都是火氣,跑來時汗珠淌進了麥色脖頸,裸露在外的賁張肌肉一股一股地跳躍。
“好事!”
錢火狗咧開嘴笑,眼角眉梢都染著激動。
“彆拿你那臭汗手捏香茶。”
趙老三撇開錢火狗欲伸出去的手,沒好氣地說:“說說吧,啥好事。”
香茶端來一壺晾涼的清茶:“舅舅,喝茶。”
錢火狗痛快喝了:“再給舅舅倒一碗,渴死我了。”
香茶乖巧滿上。
喝了三大碗後,錢火狗一屁股坐到門檻上,含笑的眼灼灼地盯著香茶看。
香茶懵:“狗舅舅看我乾啥?我臉臟了?”
錢火狗:“沒臟,漂亮著呢。”
趙老三翻了個白眼:“趕緊說事。”
錢火狗壓低聲音:“姓宋的不在家吧?”
香茶端了個小凳子坐下,聞言搖頭:“小宋官出去了,一大清早就被奮鬥叔喊走了。”
瞧著奮鬥叔好像還挺著急。
趙老三知道的多,道:“山上的三葉茶株乾死了不少,大隊長急得哭,附近又沒水塘,喊小宋同誌過去應該是商量挖渠的事。”
今年雨水不足,導致本該一個多月的摘茶期愣是驟縮到半個月,劉奮鬥急,他們這些社員也急。
完不成指標,被公社批評是一回事,他們的工分也會大打折扣。
靠山吃山,他們大隊主產三葉茶,今年三葉茶產量不如意,他們認了,誰叫老天不關照他們。
但不能曬傷接下來要移栽種植的三葉茶株,這可是子孫後代的福祉啊!
所以劉奮鬥就天天往趙家跑,和宋秦去山上踩點,好計劃出挖渠路徑。
聽說宋秦不在,錢火狗聲音頓時大了點,但也還是憋著氣聲:“姐夫,我接了個活…”
香茶湊近,學錢火狗,神神秘秘地問:“啥活呀?”
錢火狗:“我在火車上看到有人賣你那個紅盒子,我就買了來,一轉手,得,立馬掙了張票子!”
說著拿出兜裡早已焐熱的大團結,得意的炫耀:“看到沒?我不過轉個手,立馬就來了張。”
“哇。”香茶眼中滿是佩服,“狗舅舅好厲害啊,值半隻人參雞了哎。”
錢火狗被外甥女誇得胸膛挺直,腦袋神清氣爽:“香茶,舅舅待會帶你去縣裡扯布做身衣裳咋樣?舅舅現在是有錢人。”
香茶想著筆友哥哥要給她拍照,拍照當然要穿花衣服,所以她重重嗯了聲。
“好哇,不過我有錢,爹給我的。”
自從上了學,她爹隔三差五會給點錢給她,讓她交給靜婉老師。
學校的知青老師們閒下來會結伴去縣城買各種東西,她經常看到江綾雅老師拎著豬肉回知青食堂打牙祭。
她很少讓靜婉老師幫她買零嘴,她的錢全存了,數一數得有好幾塊呢。
錢火狗:“你那點錢不夠,買衣還得要布票,我早就想給你買兩件夏衫,所以倒賣的時候,我特意向那人要了幾張布票。”
趙老三:“狗子,你且悠著點吧,你姐要是沒死,就你今天乾得事如果被她知道了,哼,你兩條腿怕是要被打腫。”
錢火狗倒賣華容道,其實就是在投機倒把,一旦被大隊的周老頭抓住,不蹲號子也要剝層皮下來。
錢杏花隻有錢火狗這個一個弟弟,但凡看到,錢杏花都會揪著弟弟狠狠一頓打。
可錢火狗的名頭早就被繼母傳壞了,現在的錢火狗在外人眼裡,是個實打實的二流子。
用錢火狗的話來說:“我都爛成這樣了,我要是還不乾點壞事,豈不是對不起外頭人罵我的那些話?”
所以這些年錢火狗背地裡還在黑市倒騰,但受著趙老三的囑咐,錢火狗不敢太張揚,就偶爾弄點小錢花花,三毛五毛的…
錢火狗嘿嘿笑:“姐夫,你不說我姐就不會知道。”
頓了下,錢火狗又道:“姐夫,你怕是還不知道吧?我盯上那玩意賣是有原因滴!”
趙老三嗤笑:“你倒是說說。”
錢火狗擼起袖子給香茶編小辮,外甥女的頭發比村裡小孩的頭發都要軟,又黑又密,到了夏天不紮起來會很熱。
取出兜裡買的紅頭繩,錢火狗熟稔的給香茶紮了兩個小麻花辮。
邊對趙老三說:“這事還得謝謝香茶。”
香茶摸摸小辮子上的頭繩,紅豔豔的頭繩末端懸掛著一枚銀色鈴鐺,隨著她腦袋的晃動發出叮叮當的清脆響聲。
趙老三踹了小舅子一腳:“麻溜的交代,賣什麼關子!”
錢火狗疼得嘶口氣,說:“香茶把她那紅盒子往學校一帶,一堆小娃娃們回家吵著要,可咱們縣沒得賣,我就想著去黑市碰碰運氣,倒騰些零用錢花花,姐夫,你猜這麼著?”
又是猜!
趙老三火氣上頭,抬起腳。
“彆彆彆。”錢火狗抓著香茶的肩膀往後縮。
香茶怕癢,當下咯咯笑個不停。
錢火狗鬆開香茶,繼續說:“那些娃娃的家長暗中找上了福子,福子就問我,我就留心著火車上的人,嘿,還真叫我碰上了,三十塊兩個半舊的,我賣二十一個,賺十塊錢!”
香茶眼裡閃著光:“狗舅舅真厲害。”
錢火狗笑著摸摸外甥女的頭,和趙老三打商量:“姐夫,我想接著乾,我問了火車上那人,他說他是在a省買的,我想著我跑一趟帶點回來,賺了錢也好娶婆娘,你說呢?”
“a省?”香茶唔了聲。
趙老三瞪了眼錢火狗,問香茶:“a省咋了?”
香茶捂著嘴小聲道:“筆友哥哥送給我的紅盒子就是在那買的,他說那邊有做紅盒子的工廠…”
錢火狗拍起大腿:“有廠好啊,我買得多更便宜!”
趙老三想一棍子敲醒小舅子,罵道:“你咋買?沒工業券你連個盒子蓋都買不到,還買多點,你不怕售貨員報公安抓你啊?”
錢火狗:“我一天買一個,我把福子,順子他們都帶上,反正他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他們跟我一起買,多買幾天,換著人去買肯定不會被發現。”
趙老三睨了眼跟前這個熱情高漲的小夥子,涼涼道:“來回火車票,吃喝住行,敢情你小子是想帶著福子順子他們飛過去?不吃也不喝,還不睡,買了東西再飛回來是吧?”
一聽這話,錢火狗嘴角的笑容放大,就差給趙老三跪下了。
“姐夫,我的好姐夫,我這不是來找你來了嘛,你可是我唯一的姐夫,你得幫幫我。”
數著大拇指和食指交錯在一塊搓了搓。
趙老三黑臉:“滾,犯法的事你竟然還敢拉著我,我要是進去了,枝繁葉茂,還有香茶誰養活?你們一個個光著腳不怕掉水裡,我後邊一堆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