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赫然是七八個年紀輕輕的宗門小弟子,正與一團團黑漆漆的魔氣相鬥。
而在不遠處最高的沙丘上,生長著一株秦蘿從沒見過的雪白色草葉,周遭魔氣盤旋,亦有冷光一樣的靈氣緩緩溢開,顯然不是凡物。
伏魔錄適時解釋:“那是歸終草,好東西,如果拿到了,能給你的考核加不少分。”
四五個小弟子穿著劍宗的服飾,手裡清一色握了長劍。
他們年紀尚小,應當都沒有超過十二歲,揮劍對上亂竄的魔潮,能明顯感覺到有些吃力。
除了劍宗,其他幾名修士各自穿著不同門服,來自於不同門派。
這群人皆是十三四歲的小少年,法器各不相同,其中最惹眼的,當屬一位用琴的百音門弟子。
他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即便遇上這麼多魔氣,仍然保持著臨危不懼的冷靜,琴音一氣嗬成,震得魔潮不敢近身。
幾個劍宗小弟子苦不堪言。
他的確把魔氣震走了,結果全是朝著他們在的方向擴散――故意的,這人絕對絕對是故意的!太卑鄙了!
少年意味深長看他們一眼,做出一個揮手再見的姿勢:
劍宗,再見啦。
“這便是百音門中聲名鵲起的寧桓吧。”
水鏡之前,腰間彆劍的青年朗聲笑道:“小小年紀能有這般能耐,不得了。”
百音門長老頷首:“哪裡哪裡,比不上劍宗的各位小道友。”
九州大大小小的宗門萬千,蒼梧仙宗最為浩大,餘下便是百音門、劍宗與留仙觀三大門派的彼此較勁,誰也不肯服誰。
如此一來,每至百門大比,弟子們的表現如何,也就決定了接下來幾年裡門派的底氣。
劍宗長老笑哈哈:“寧桓小道友身法輕盈、飄然若仙,劍宗那幾個孩子,是遠遠比不上的。”
――風頭全被他給搶光了可惡!這臭小子還把魔氣往劍宗那邊引!
百音門長老眉眼彎彎:“這些孩子不過十多歲,便已有了此等修為,寧桓羨慕他們還來不及。”
――寧桓快上!千萬不要給他們留出任何一點機會!
弟子們全是奔著歸終草而來,除了抵禦魔氣,彼此之間同樣需要展開爭鬥追逐。
大比規則裡明確講過,絕不能用靈力刻意傷害他人,這所謂的“爭鬥”,便也隻剩下了肢體間的簡單碰撞。
寧桓三下五除二解決掉身邊魔氣,儼然有了登上沙丘的意願,幾個劍宗弟子彼此對視一眼,用力點頭。
――他們必須將寧桓攔下!
劍宗長老輕笑:“我就喜歡他們這股拚勁。我們劍宗的弟子,絕不會使用任何下三濫的手段,說不通那便打,直來直往,挺不錯。”
然而要想將他攔住,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幾個小孩修為不高,腿也沒他長,跟在身後如同小蘿卜追竹竿,就算追上了,也會被寧桓靈巧躲開。
對於歸終草,寧桓勢在必得。
少年凝神聚力,正要上前,卻整個怔住。
水鏡之外,百音門長老睜圓雙眼。
但見一個男孩飛撲上前,一把抱住寧桓手臂,另一人緊隨其後,抓住他腰身。
然後是大腿和胸膛。
短短一個眨眼的功夫,劍宗弟子竟一齊前撲,全都抱在了寧桓身上,手腳並用,好似考拉抱樹。
這也太下三濫了。
劍宗長老們紛紛低頭喝茶,假裝無事發生,再沒講過一句話。
“我、我們不會讓你拿到歸終草的!”
其中一個男孩大叫:“歸終草一定是我們劍宗――”
等等,好像不太對。
他忽然想到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不對啊師兄!”
男孩恍然大悟:“像這樣抱著他,我們也拿不到歸終草啊!”
而且趁著他們抱來抱去的間隙,另外幾個彆門彆派的弟子……他們全都往沙丘狂奔而去了!這、這套路,這套路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歸終草,我們不拿也罷!”
年紀稍大的男孩咬牙:“看看你的周圍,想想我們的責任!”
是了,跟前這是百音門的人,不久前為了搶奪歸終草,特意把魔氣引到他們身邊。
士可殺不可辱,無論如何,出風頭的機會絕不能留給百音門,這是為了他們劍宗的榮耀!
寧桓努力掙紮,未果。
“這種事情是被允許的嗎?”
百音門另一位長老看不下去,意有所指:“真是人心難測。百音門恪守君子之風,向來講究溫馴守矩,或許隻有我們百音門的弟子,才會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違背君子之道,去對師兄弟們下毒手――”
他話音未儘,忽見鏡子裡的人影悠悠一晃。
寧桓努力掙紮,仍是未果,神色逐漸暴躁。
寧桓舉舉手臂,轉了轉腳尖。
轉瞬一刹,寧桓整個身體倏然繃直,足尖猛地一旋――
竟如鋼鐵小陀螺般,開始了劇烈而瘋狂的抽搐與轉動!
抱在他身上的小弟子們臉皮亂飛,眼珠子都快被甩出來,宛如陀螺上飄蕩的小彩旗,吱吱呀呀轉來轉去,一個接一個被狂甩起飛。
一道道身影好似炸開的衝.天.炮,隻剩唯一一人意誌頑強,居然愣是沒鬆手,甚至用劇烈顫抖的嗓音大聲道:“所有人快~快去摘~歸~終~草~!”
百音門長老一口水噴出來。
這也太狠毒、太不君子了。
百音門長老默默垂下腦袋,給自己顫顫巍巍倒了杯茶,也沒再說話。
恰在此刻,不遠處傳來江逢月的低呼:“蘿蘿來啦!”
與這邊不堪入目的景象比起來,迎風而至的女孩宛如一股清流。
秦蘿完完整整看遍了這場恩怨糾葛,特意避開仍在旋轉著的人體小陀螺,直奔不遠處巍巍屹立的沙丘。
她天賦極佳,在剩下的孩子們實力最強,純淨澄然的樂音渾然蕩開,魔氣皆是退避三舍。
“對對對,就是這個速度!一直往前彆回頭!”
伏魔錄樂樂嗬嗬:“百音門的樂修被困住,你就是最有優勢的那一個!衝衝衝!”
“這是秦蘿小道友。”
水鏡之外,有人好奇發問:“她會彈《退魔曲》了?如今修為如何?”
秦蘿身為秦止與江逢月的女兒,在修煉上卻是一竅不通,屬於各大宗門裡赫赫有名的廢柴。
可偏偏是這麼一個“廢柴”,卻奪得了新月秘境魁首,甚至喚醒禦龍城裡的龍魂,成為神龍新一任的主人。
這次大比有不少人對她充滿興趣,特意守在水鏡前觀看,此刻見到秦蘿,皆是定睛凝神。
然後帶著些許驚訝地挑起眉頭。
在絕大多數人的記憶中,她無法窺見靈力淌動,彈出來的曲子乾癟無力,幾乎不可能驅退邪魔。
時至今日,女孩的指法熟稔了許多,靈力蘊含於樂曲之間,澄澈如波、浩瀚如潮,一氣嗬成演奏下來,衝開淩厲的勢。
這是令人驚訝的進步。
道道音律蕩開,層層魔氣消散。
這樣的情景稱得上棘手,女孩卻始終沒露出退縮的神色,簡約樸素的裙擺撩起縷縷煙沙,樂音橫絕,一往無前。
她身法亦是不錯,在其他人還在和魔氣鬥爭時,秦蘿已經來到了沙丘頂端。
連她本人都未曾想到,自己居然能這麼快就到達目的地。
伏魔錄頗有種看著女兒長大的欣慰感:“因為你一直在努力練習啊,有進步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快把它摘下來吧。”
秦蘿點點頭。
歸終草近在眼前,她還沒來得及伸手,猛然聽見啪嗒一聲巨響。
――在她登頂的同一時間,一隻長相古怪的大鳥從天而降,徑直跌落在歸終草旁邊。它之前就受了致命傷,血滴四濺,打濕白瑩瑩的草葉。
緊隨其後,一道黑氣繚繞的身影從半空穩穩落地,耳邊傳來無比熟悉的少年音:“秦蘿?”
秦蘿眼睛一亮:“謝哥哥!”
各大門派的弟子們遲遲而來,此時此刻皆是靜默無言,看看從天而降、已經涼透了的大鳥,又望一望容貌i麗的黑衣小少年。
有人猶豫著打破沉默:“那是魔鷲吧?老天,這玩意兒不是很凶很強嗎?他怎麼做到的?還有這人……是不是斷天子新收的那個親傳徒弟謝尋非?”
“斷天子?他不是隻收魔修妖修嗎?那――”
“我聽說謝尋非是個半魔,從小刀尖舔血長大的,不知道殺過多少人……話說,你們還要上去搶一搶嗎?”
“這也太嚇人了。你行你上,我反正是不行。”
謝尋非聽見這些絮語,對此置若罔聞,一眼便看見近在咫尺的雪白色草葉。
他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靈氣,秦蘿之所以登上這裡,應該就是為了找它。
謝尋非沉默著抿了唇,俯身將草葉摘下。
“秦蘿膽子這麼大,居然還不走?她難道想和謝尋非搶寶貝?”
“他看上去凶巴巴的,秦蘿會不會有事啊?”
“他都拿了,那就肯定是據為己有的意思。能殺死魔鷲的人……我們還是快走吧,惹不起惹不起。”
OO@@的低語充斥耳邊,謝尋非對此習以為常,努力不去在意,唯有眸色微微加深。
魔氣被他小心翼翼全部收好,在陡然降臨的寂靜裡,謝尋非向著秦蘿靠近一步。
有人緊張得倒吸一口冷氣。
然而想象中的任何場麵都沒有發生,他一如既往寡言少語,眼尾殘存著殺意與戾氣,指腹卻輕輕擦過柔軟的草葉。
猩紅色的血跡被安靜撫去。
謝尋非伸手,把歸終草遞到她手邊:“……給你。”
人群中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就、就這樣,把血擦乾淨以後,給她了?
秦蘿也聽見了那些話,察覺到跟前那雙黑眸裡沉凝的暗色,思忖瞬息,倏然踮起腳尖。
謝尋非身子一僵,循著她的動作微微低頭。
伴隨一陣柔軟的風,女孩的指尖拭過他鼻尖,抹去不經意間沾染的血點,如同安慰一隻貓咪或大狗狗:“你有沒有受傷?這裡也要擦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