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案子還沒破, 屍體上有重要線索,不能移動。”
趙惟能是故意來找茬。
龐元英當然不能給他麵子,坐下後就翹著二郎腿, 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趙惟能。
“你們開封府沒能破案, 是你們開封府自己的事, 和我那無辜表妹的屍身有什麼乾係?屍體已經在你們開封府的屍房放了有兩三天了吧,不管有什麼重要線索, 這麼長時間總該查完了。我領我表妹的屍體這個要求既合情又合理, 便是鬨到聖上跟前你照樣沒理。”
趙惟能有備而來, 說話自然是有理有據。
“那你去告啊。”龐元英無所謂道。
反正他不是開封府老大,天塌了還有包拯頂著, 他怕什麼。
趙惟能怔了下, 他轉了轉眼珠兒, 起身便出門了。但他沒有選擇離開開封府,而是轉路去了廳事見包拯, 現在他上級那裡狠狠告了他一狀。
龐元英的脾氣他太了解了, 剛烈得很, 越和他正麵對杠, 他脾氣就越火爆越衝動, 不鬨得天翻地覆不會罷休。反正今天的事他占理, 還真不怕把事情鬨大了。
若能徹底毀了他的名聲最好, 那今後龐元英便會看清了, 隻有自己一個人是真心待他。不管他落魄什麼混蛋樣, 他趙惟能都不會嫌棄龐元英。
趙惟能心裡麵已經蓄勢待發和龐元英大吵一頓。他大邁步重新回到了側堂, 卻見屋內龐元英忽然回眸對他笑了,一雙桃花眼燦爛明亮,如月光下漾著粼粼波光的清泉。
趙惟能一時慌神兒,氣勢頹減了大半。
“你怎麼去找包大人了呢?”龐元英問。
“先告你上級,問題若不解決,再高聖上,這才符合規矩。”
“嘗嘗這茶,老樹逢春。峨眉山上一顆百年老茶樹死了之後,重新發芽而得。初入口澀苦異常,但多喝兩口,便回甘無窮,懂它的會覺得它比任何一種名茶都好喝。”
龐元英語調輕軟柔和,聲音綿綿,恰好動聽。
再看龐元英的態度,臉上掛著讓人十分舒服的微笑,態度親和至極。他好像突然失憶了,忘了前仇,忘了和他剛剛還對峙過的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
趙惟能看著眼跟前的茶,再懷疑地打量龐元英,問他:“你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直說就是。”
“我知道你是故意來找茬,和好唄。我仔細想過了,我們這麼杠下去,其實沒有什麼趣。”龐元英保持誠摯地微笑麵對趙惟能。
他隨即揮揮手,打發走屋內的眾人,要單獨和趙惟能說話。
“我以前是有幼稚的做法,傷過你,我正式向你道歉。不過你後來更沒少心懷恨意地對付我,算是扯平了。我們講和,以後不這麼鬨了好不好?”龐元英舉起手裡的茶杯,欲以茶代酒敬他。
趙惟能怔了又怔。
龐元英仍舊保持舉杯子的姿勢,挑眉看著趙惟能,問他到底要不要和好。
趙惟能遲疑地拿起桌上的茶杯,也舉起來。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前提是你真有誠意跟我和好。”趙惟能隨即將杯中的茶一飲而儘。
喝完之後,他便覺得口中泛著濃烈的苦澀,半點都不回甘。
龐元英淡定地把自己杯子裡的茶喝完之後,笑問趙惟能:“那你表妹的屍體?”
“你想留到什麼時候都可以。”趙惟能立刻改口,隨即他眼含深意地看著龐元英,“但今晚我們——”
龐元英不解:“今晚?我們?”
趙惟能笑一聲,“龐懋賢,你該不會想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嘴上說說便跟我言和吧?我之前可是被你狠狠欺負了好幾回。”
“今晚我要捉凶手,沒時間。”龐元英翹起嘴角,“要不你晚上陪我一起去?”
“好啊!”
趙惟能正有此意,很開心龐元英能主動提議。弄些好酒小菜,在鬼宅花前月下,想必以後會是個印象極深的回憶了。
“今晚的行動很重要,勢必要熬夜。那你先睡會兒,等到時候了我就叫你。”
趙惟能應承,還真覺得有點困了,粘床便睡著了。
黃昏前,龐元英正打算運屍至翠香樓,忽然有小吏急急地送信過來。
龐元英一瞧這白信封就想起了凶手,打開信瞧,果然是他。
小吏表示他們已經把送信人扣下了,但此人似乎什麼都不知情,不過是受雇而來。
信裡同樣歪歪扭扭的筆跡,要求開封府必須在夜黑的時候,將女屍放在翠香樓東院正房的床上,並且要求開封府不準派任何人把守翠香樓。一旦發現有開封府人員在翠香樓附近,他會立刻殺人沒扣。待他得手後,天亮之時,孩子自會現身在朱雀門外。
展昭這時候來了,聽說信的事後,詢問龐元英要不要征求包大人的意見。
“這案子已經交給我辦了,當下該是我全權做主。”龐元英合上信,扭頭打發青楓去催促那邊快點,天都要黑了,可不能耽誤時候。
展昭感覺到龐元英似乎做好了什麼準備,問他是什麼。
“保密。”龐元英扭頭走兩步,忽然想起來什麼,轉身對展昭道,“包大人可說了,這次的案子你由我調遣。今晚上,你得聽從我的指揮。”
展昭對龐元英拱手,表示他一定會聽命。
“為何特意說放床上?”
一抹白影隨即從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上落下。
一陣微風,一陣冷檀香。
“啊——”
因為龐元英正全神關注‘命令’展昭。白玉堂突然從他頭頂越過去,嚇了龐元英一跳。
但龐元英這一叫,卻嚇了展昭和白玉堂兩跳。
展昭和白玉堂剛定神,漫天的符紙就從他們的頭頂落了下來。二人同時無奈地看向龐元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
龐元英看清是白玉堂後,狠狠皺眉地打量他一眼,很不滿他鬼一般出沒方式。
“青楓,把符紙都給我撿起來。”龐元英道。
“這次你怎麼知道儉省了?”展昭忍不住問。
“窮了唄,沒錢。”龐元英哀歎地吸口氣,轉而瞄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自然意識到是自己花光了龐元英的積蓄,導致他現在過得如此‘拮據’。
“晚上爺幫你。”白玉堂主動道。
“那敢情好!”龐元英笑著拍手,“我正愁人手不夠呢,多謝多謝。”
展昭沉吟道:“剛才白兄弟說的不錯,凶手為何要求屍身要放在床榻之上,前三具屍體他作案時都是吊著,這次卻為何要求躺著了?”
“或許凶手想自己動手。”龐元英道。
“跟開封府談交易本就冒著極大地風險,凶手那麼聰明,真會以命相博去翠香樓冒險?”白玉堂很是質疑。
展昭點頭,他和白玉堂有同樣的想法。
“那你們覺得他特意來信,讓我們去翠香樓送屍的目的是為什麼?”龐元英問他們兩個。
展昭和白玉堂互看了一眼,都說不出。凶手故意如此,肯定有其目的,很可能是為了聲東擊西,但具體是為了什麼他們也想不出來。就怕若琢磨不透這個,大家都跟提線木偶一般,輕易被凶手擺布。
龐元英低頭聞了聞信紙和信封內的味道,和上次的信一樣,都有淡淡的香的味道。
“就怕我們這次冒險什麼都沒得到,反落得讓鄭氏的屍體被白白糟蹋。如此該如何對她的家人交代?”展昭主動和龐元英提議,他可以和女屍一道守在屋內,待凶手一出現,就將其擒拿歸案。
“這個用不著你,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龐元英將備好的紅紗衣鬼服和青麵獠牙的麵具給展昭,“把頭發弄散,穿上這個,今晚你就是鬼。”
展昭看著手裡的東西,皺了眉。
白玉堂在旁看熱鬨了,想象了下展昭穿上這東西的窘迫樣,忍不住翹起嘴角。
“這是你的,也把頭發弄散。”龐元英把另一個吊著紅長舌頭的麵具給了白玉堂。
長舌頭濕乎乎,軟綿綿,碰一下還有些冰涼,就跟真的一樣。
白玉堂一陣惡心,皺眉問龐元英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牛舌,逼真點才更容易讓人相信。”龐元英拍拍白玉堂的肩膀,“衣服就不用換了,你這身就挺好。多謝幫忙!”
他白玉堂在江湖上鼎鼎大名,說出口的話自然不能收回。不過。龐元英好像早料到他會主動幫他,不然怎會早就準備好麵具?
白玉堂恍惚有種自己被算計了的感覺。
太師府內四名手藝最厲害的木匠,如今已經按照龐元英的要求,原樣打造了和女屍一樣大小的木人兒。在木人的頭上安了馬尾做了假發,再用漆料均勻了膚色,畫上眉眼,穿上鞋子衣服,並著兩條腐了五天的豬肉,一起卷在草席之內,看著、聞著就跟真屍沒什麼差彆。另還有一具,早已經運走了。
龐元英讓人把卷著草席的假屍體運到車上。等天黑的時候,他下命令時,就由兩隊人馬護衛前往翠香樓。
龐元英麵色平靜地端起碗茶,一口一口地品著。
展昭和白玉堂互看了一眼,他二人都覺得此時的龐元英和以往有些不同。
似乎事情大了,調動的人多了,這廝反而越來越淡定,不像平常那樣瘋。
二人詢問龐元英可做足了準備。
“我早命人檢查過翠香樓的地麵、床板還有房間其它各處,沒有任何問題。翠香樓那裡,照理說不會出事,但還要勞煩你二位警惕看守,以防意外。”龐元英讓他們二人暫且放下疑慮,今天這事兒既然讓他做主,便全然聽他的就是了。
如果是龐元英平常那樣子,展昭和白玉堂都不會信服他。但而今瞧他一派穩如泰山,臨危不亂的樣子,二人莫名地都覺得龐元英這次或許能成,反正也沒有其他選擇,就都選擇相信他。
是夜,展昭和白玉堂就照著龐元英的吩咐,現身於翠香樓。
二人分彆在翠香樓東院正常前後護衛,屋子的門窗已經重新修繕好了,此時都緊閉著,四周安靜至極。
趙惟能從頭痛中醒了過來,發現屋內一片漆黑。他喊了一聲沒回應,就自己起身。他感覺到手裡有樣棍狀的東西,感覺像是火折子,便掰開吹了幾口,果然有火苗燃起。
趙惟能舉著火折子,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破舊滿是灰塵的床上。身側有人,細看竟是一具麵色慘白的女屍,睜著眼,七竅流血。那張臉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下,隻看一眼就特彆瘮人。趙惟能嚇得閉眼大叫,驚得跌爬到地上。
屋子陳舊,四下空曠,到處是灰,透著一股子腐朽味,咯吱咯吱……
那屍體好像起來了。趙惟能嚇得嗷嗷大叫,跑去推門,發現門打不開,就急急忙忙去推窗,窗戶也打不開。他大喊大叫,直呼救命。
哐!
門忽然開了,一陣風掃著落葉先吹了進來,青麵獠牙的紅衣鬼隨風而至。
趙惟能嚇得屁滾尿流,哆哆嗦嗦地往後窗跑,用儘全身使勁兒推窗。
猛地,窗戶忽然開了!
因為慣性的緣故,趙惟能身體朝床外傾斜。一條黏糊帶著怪味的東西貼在了他的左眼上。趙惟能用手扯下,手感軟涼,仔細看,竟是一塊紅色的舌頭。再抬眼,白衣鬼近在眼前,嘴角還留著血。
趙惟能的心跳速度飆到最高點,“啊”的拉長音大叫,接著濕了褲子。趙惟能隨即翻了白眼,整個人倒栽了下去。
展昭走進,用火折子照亮了暈厥者的臉,發現是趙惟能,便問白玉堂怎麼回事。
“我正想問你呢,他從你那邊進來?”
展昭搖頭,意識到此人肯定也不是從白玉堂那邊進來。那就是說,這南康郡王在他們來之前就在屋子裡……
戌正。
運屍的馬車從開封府後門出,穿過禦街,拐進巷子,出巷後很快就到翠香樓。
龐元英騎著白玉堂給他的那匹老馬,遠遠地跟在隊伍後頭。
巷子中央有一顆的老梧桐樹的樹杈橫亙在上方。
嗖的一聲,一個綴著火球的箭躥了過來,直直地射在路上方的樹杈上。
嘭!
小火球炸開,裡麵有東西撒了出來。
龐元英抓起脖頸上的竹哨子狠吹。
“撤!”龐元英喊道。
護送的隊伍聞聲,立刻警戒逃散,但因為巷子路窄,大部分來不及逃。粉末落在他們的臉、脖頸和手臂上,立刻瘙癢難耐,個個丟了兵器,不停地抓撓。
“彆撓,撓破了把粉末弄進去更癢,用乾淨的布擦一擦,在附近找水洗乾淨。”龐元英命令道。
衙差們立刻爬起身,去找人家借水,場麵變得混亂。
這時候馬車前頭的馬不知為何忽然受驚,嘶鳴一聲後,就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