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所有閨閣小姐一樣,嬌養著自己,從頭發精致指甲,她身上沒有一點傷痕,手上沒有任何繭子,她像是一尊瓷器,美得精致至極。
可那時的她,從未有過此時的掌控感。
哪怕是用痛苦和血淚鍛造,卻都令人如此著迷。
她注視著自己,過了片刻後,她聽身後人道:“感覺很好是嗎?”
“嗯。”
洛婉清聞言,應聲收起手掌,轉頭朝他道謝:“多謝。”
秦玨沒說話,他見她不問,便知她是有了防心。
其實本也可以不必管,但一想到七日前那個滿身是血駕馬而來的身影,他終究有些難安,抿了抿唇,才遲疑開口,詢問道:“你怎麼受的傷?”
“有人攔我,我便殺了她。”
洛婉清聲音平淡,沒有邀功多說。
秦玨抬了眼皮,說出推測道:“是銀蛇?”
江湖用苗刀的人不多,秦玨直接問了一個最有可能的。
洛婉清點點頭:“嗯。”
“她攔住你,不讓你來救我?”
“嗯。”
“那你為何來呢?”
秦玨盯著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輕聲道:“為了良心。”
“隻是良心?”
“不然呢?”洛婉清輕笑出聲,帶了些不悅,“你還有什麼讓我圖謀?你不必總想著我謀算些什麼,我要的東西我都說了,我沒說的我也不會多要。”
秦玨動作一頓,洛婉清終究還是氣悶,忍不住多說了一句:“我不是你,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沒有這麼多算計。若我像你,我就要問一句,你為何為我塑骨?”
秦玨抬眼看她,不明白洛婉清為什麼要問這個。
洛婉清盯著他明顯不太好的臉色,認真道:“塑骨要耗費真氣不少吧?現下應該才是你最虛弱的時候,我要殺你此刻最好不過,但明知如此,為何還要為我塑骨?”
秦玨沒說話,他平靜看著她,好久後,才道:“你殺不了我。”
“確定?”
“大可試試。”
秦玨輕描淡寫,洛婉清一口氣悶在胸口,她下意識想回嘴,但突然又意識到沒什麼必要。
她扭過頭去,詢問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要殺你?”
說著,洛婉清抬眼,認真看向他,皺起眉頭:“我自問一路沒有什麼對不起你,你又為什麼想要殺我?”
這話問得秦玨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他垂下眼眸,猶豫片刻,才道:“我知道這一路會有很多人殺我,殺手手段百出,所以我一直在防備。”
“然後呢?”
“你從一開始到現在太過奇怪,你刻意接近我,卻表現得完全不像一個殺手,可過猶不及,越是讓人掉以輕心的人,越可能是真正的致命刀。”
“比如說?”
洛婉清被他的話氣笑,秦玨抿唇:“你假裝認錯九霜接近我,好像根本不是有意和我待在一起,可實際上,想儘辦法試圖讓我接受你的是你。從結果看,如果我隻是個普通公子,那我很可能就離不開你給我的溫柔鄉,但又不會懷疑你故意接近。”
“還有呢?”
洛婉清盯著他,秦玨不敢直視她的目光,扭過頭去,尷尬道:“還有……你似乎一直確定風雨閣追殺的就是我。風雨閣第一波小嘍囉來殺我的時候你就想和我分開,我就想,你是不想對自己閣人下手,又想試探我實力,所以逼著你出手。”
“繼續。”洛婉清靠在窗邊,環胸抱著自己,用手指輕敲著自己手臂。
“你內力這麼深厚,刀法居然那麼亂,我就想,你肯定是不想讓我看出你的路數,想打消我的戒心。那我就不出手,我也打消你的戒心,讓你覺得我很弱。”
“然後你為我筋脈破損,我就想,你肯定是試探我,同時想借機消耗我內力,幫你修複筋脈。所以我隻幫你一次,讓你自己慢慢修。”
“你還特意問我內力能不能一半一半分這種常識問題,平日表現得好似一個大家小姐初入江湖,”秦玨看著洛婉清,歎了口氣,“你一會兒極為機敏懂很多晦澀的東西,一會兒連常識都不懂。太像是偽裝不慎漏了馬腳。”
“當然,最後讓我確定你是殺手的原因,就是最後我把你支開,去買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居然真的去了那麼久。”
秦玨盯著她,認真道:“按照你的性格,你隻會買關鍵的東西,怎麼會去那麼久?唯一的理由就是,你故意騰出時間,讓風雨閣的人對我下手,等到差不多了,你再回來。如果他們和我兩敗俱傷,你就來殺我;如果我實力遠強於他們,你就假裝是來救我。所以我把自己身上留了傷,留著他們,一直在等你。”
洛婉清沒說話,她低下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聽著他的懷疑,他的算計,她有一種久違的苦澀湧上來。
她低著頭,輕聲道:“那你為什麼不覺得我是看出你實力遠強於他們,假裝來救你呢?”
“我……”秦玨遲疑著,終於還是開口,“我的確這麼想過。但後來我看著你……”
秦玨想了想:“我想應該沒有人能騙得這麼真吧?如果真的騙得這麼真,那就算我瞎了吧。總歸也不是大事,反正你也殺不了我。”
他終究是因為有後路,才勉強接納她,而不是因為真的信任她。
“那,”洛婉清壓著自己那份讓她厭惡的苦澀,輕聲問,“既然你懷疑我要殺你,一路還對我這麼好做什麼?我打架的時候吹葉子幫我,教我刀法,替我修複筋脈……”
還有那顆蜜糖,那紙頁上細心的草藥,她自己都沒想過的月事帶。
她說不出口,又覺得怨憤。
有些怨恨自己,明明已經在江少言身上栽過一遭,怎麼還是這麼容易相信彆人,隨便給點好,就當他是個好人。
說什麼戒備,真正戒備的,明明麵前這個每天帶笑的人。
“我……”聽著洛婉清的話,看著她明顯隔離開來的神情,秦玨垂下眼眸,輕聲道,“我隻是順著你,你裝什麼樣子的人,我陪你演什麼樣的人。”
“那現在呢?”洛婉清抬頭,看向麵前青年,“也是順著我,裝一個適合我的樣子嗎?”
青年沒有說話,他垂眸看著地板。
洛婉清突然意識到這句話問得有些沒有意義,其實他們本來也就是萍水相逢。
答應同行是各取所需。
她救他也隻是因為自己的承諾和良心。
現在他應當已經確認她無害,那之後如何看待她,如何對待她,應該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抱歉,是我逾越了。”
洛婉清收起情緒,揚起笑容,“您為我塑骨,我十分感激。看您的樣子,之前是故意示弱引蛇出洞,如今蛇都已經落網,您應該不需要再用我來偽裝。以您的身手,應該不需要我再護送去東都了吧?”
秦玨扶著額頭,沒有出聲。
洛婉清抬手,恭敬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拖累公子,我今日把七蟲七花丹的解藥製好給您,之後我們分道揚鑣,各自去東都吧。”
說著,洛婉清提步想要離開。
秦玨坐在椅子上,突然出聲:“惜娘。”
洛婉清頓住腳步,聽著身後人問:“為什麼把我給你的清單都買回來了?”
洛婉清沒有立刻回答,她想了想,終於道:“我給你下毒的時候,你給了我一顆糖丸,我覺得挺好吃的。”
聽到這話,秦玨抬眸,他看著麵前身形單薄,背影如孤鶴一般的女子,終於開口:“我於你最後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麼想進監察司?”
“我有想報的仇,想要保護的人。”洛婉清沒有騙他,也沒有欺騙的必要,“有個人曾經讓我意識到,這世上,唯有握在我手中的權力,才能完成這一切。所以我想到監察司去,一路往上爬上去。用我的劍完成我想完成的事,用我的權力,擁有我想要的一切。”
說著,她回頭看向秦玨:“雖然這一路你一直在騙我,但我仍舊感激你。希望日後監察司,我們再會。”
他教會她許多。
教會她拔刀,教會她正經的內家功夫,幫她練體,為她塑骨。
雖然他騙她,但她並不怨憤。
秦玨盯著麵前女子,片刻後,他輕聲一笑:“惜娘,日後我不會問你來處。無論你疑不疑我,我不疑你。”
洛婉清一愣,秦玨站起身來,溫和道:“我有些事,必須提前先走。七蟲七花丹解藥你不必給我,未來我們東都再見,我自來取,這裡我和主人家說我們是遇到山匪的夫妻,我有事提前回家,他們不會多問,你可再修養幾日。我留了些好的功法給你,還留了一把好刀和一些藥物,以及一些常用的武器,都在房間裡,你走的時候一並帶走。惜娘,”秦玨靜靜看著她,好久後,他才道,“其實對你好這件事,也並不都是偽裝。大多是隨心。”
洛婉清聽著,看他挪開目光,不自然道:“有時候是覺得,如果你不是壞人,那你是個好苗子,可以好好教導。有時候是覺得你是個好人。有時候,單純是想做這些事,並不都是算計。”
“那就好。”
聽這話,洛婉清笑起來:“你這樣說,我舒服多了。”
見她有了笑容,秦玨也高興了一些,他轉眸凝視著她的臉,想了想,終於道:“我走了,東都相見吧。”
“改日再見,就不相送了。”
洛婉清拱手,秦玨點點頭,也沒遲疑,提步離開。
走到門口,他突然想起什麼:“還有,惜娘。”
洛婉清疑惑抬頭,秦玨認真道:“日後彆讓人隨便對你好,你太心軟,容易出事。這一路趕路即可,切勿和人相交。監察司組隊,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但如果你是想和九霜組隊,那我可以破例告訴你,”秦玨眨了眨眼,臉上浮現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她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