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一更) 原來他這一生,也……(2 / 2)

滄瀾道 墨書白 14431 字 8個月前

他之心性,洛婉清了解。

莫說貼加官,就算是把他梳洗一道,他不想說的,也絕不會落出一個字。

他對自己的心智和身體都有絕對控製,想來是江楓晚死士出身,早就對他有過相應的訓練。

隻是她本來也沒想用刑罰讓他招供什麼,不過隻是貼加官實施之後,容易讓人神誌不清。

這樣一來,她更容易問出她想問的東西。

以及……

她心中那一點,隱秘想看他痛苦的私欲。

她冷靜看著被崔恒一張一張紙貼在臉上的人,等待著他和其他所有犯人一樣掙紮痛苦。

可是一張桑皮紙,兩張桑皮紙,三張……

她看著桑皮紙一點一點變高,對方卻始終紋絲未動。

他不痛苦嗎?

洛婉清皺起眉頭,她不甘心起身,走到李歸玉身側。

崔恒計算著時間,見她過來,轉眼看她,朝她搖了搖頭,示意不能再延時下去。

洛婉清也知道不能將他真的弄死在這兒,便了點了點頭,崔恒取走了桑皮紙,桑皮紙下露出青年青紫的麵色,也就是那一瞬間,他大口大口喘息起來,有些迷離睜開眼睛,看見站在麵前的洛婉清,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柳司使,”李歸玉急促呼吸著,眼中眼神似乎是要將她千刀萬剮,“還想做什麼?”

“看來江楓晚是殿下的禁忌,殿下嘴硬得很,那我們不妨換一個問題。”

洛婉清笑了笑,故作鎮定道:“江楓晚殿下沒有回報,知恩圖報的殿下,是怎麼回報洛家的呢?”

李歸玉沒有出聲,洛婉清抬手召喚崔恒:“把‘鬼縛’拿過來。”

崔恒瞟他們一眼,轉身去拿藥。

鬼縛是一種刑訊的藥物,會極大提高人對一切感覺的敏銳度,用了此藥,哪怕隻是輕輕地摩擦,都會成倍產生痛感。

聽著這藥物,李歸玉倒冷靜下來,他看著洛婉清從崔恒手中接過藥,抬手卸了他的下巴,給他將藥灌進去,隨後指揮崔恒:“繼續貼。”

崔恒低頭上前,重新將桑皮紙浸入水中,李歸玉端詳著洛婉清,突然出聲:“你到底是誰?”

剛問完,桑皮紙就重新覆上他的麵容。

“殿下乃洛家一手救起。”洛婉清沒有理會他,她等了一會兒,看著桑皮紙蓋上他的麵容,過了一會兒,他胸膛起伏起來。

鬼縛的藥效應該開始產生,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會敏銳無數倍

她看著他,聲音淡淡:“洛家名望一直極好,結果殿下被鄭小姐發現身份,突然就成了私鹽販,殿下沒有覺得疑惑嗎?五年啊。”

洛婉清走上前去,手指拂他的發間,猛地抓緊他的頭發,將他往下一拉靠近她。

成千萬倍的痛感刺激得他整個人一顫,洛婉清另一隻手撕下桑皮紙,看著李歸玉睫毛輕顫,掙紮著抬眼看她。

她凝視這雙熟悉的眼睛,抓著他頭發的手不由得輕顫。

崔恒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下。

洛婉清死死盯著李歸玉,為了遮掩這點顫抖,她攥緊他的頭發,疼痛讓他無暇顧忌其他,洛婉清含笑輕問:“殿下就沒有發現過洛家販鹽的線索?還是殿下發現了,包庇罪人,不曾檢舉?”

“你是來為洛家討公道的?”

李歸玉顫著唇笑起來

他似乎是痛極了,但卻始終保持著冷靜:“還是隻是我與你有仇,你想報複?”

“隨你怎麼想。”洛婉清見他似乎逐漸脫離軌道,從旁邊拿起鋼梳,壓著他的脖頸一點點刮下。

那是用來梳洗的鋼梳,平日都需要用滾燙的沸水先把人皮肉燙爛,然後用這把梳子刷洗下來。

如今雖然沒有用滾水燙爛他的血肉,甚至於這圓潤的鋼梳不會給李歸玉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在鬼縛束縛下,疼痛不會減少半分。

李歸玉臉色發白,捏起拳頭,感覺血肉似乎是一塊一塊掉下,聽著洛婉清追問:“誰把誣陷洛家的私鹽放到洛家,誰做的決定?你,鄭璧月,還是鄭平生?”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些事與我無關。”

李歸玉喘息著,冷靜開口。

“與你無關?”洛婉清聽他否認,怒氣不由得升騰起來,她諷刺出聲,“洛家救你,洛小姐好歹是你未婚妻,與你相愛多年,他家的事與你無關嗎?”

聽到這話,李歸玉抬起眼眸,他疼得神誌不清,死死盯著她:“你用什麼身份質問我?”

“我是主審官……”

“你審的是什麼案?!”

李歸玉突然強硬,他打斷她,猛地提聲:“你到底在審太子之案還是審洛家?若是洛家,我告訴你,”李歸玉靠近她,強調,“我與此案,沒有半點關係。”

沒有關係。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忍不住笑起來:“與你無關?那洛曲舒,”洛婉清一字一句強調,“怎麼死的?”

聽到這話,李歸玉愣在原地。

“你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洛婉清用鋼梳劃過他的臉,細密的疼痛從臉上傳來,洛婉清保持著笑容,雙唇輕顫,“你到底為什麼要他死?”

“誰告訴你的?”

李歸玉愣愣看著她,脫口而出。

他在洛曲舒死前見過他,這件事誰都不知道。

除了……

洛婉清。

然而這個想法隻是出現,他立刻止住。

他想都不敢想,馬上換了個思路,揣測著:“監察司?你們想要找出我的汙點,毀了我是不是?”

洛婉清動作一頓,她沒有出聲,算作默認。

李歸玉感覺自己方才仿佛是被人死死攥著的心臟終於鬆開,他笑起來:“監察司無所不知啊?”李歸玉看著洛婉清,嘲諷開口,繼續追問,“那你應該知道他是自戕,你說他為什麼要死呢?”

洛婉清說不出話,他聽著她的話,明明麵前這個人才是受刑之人,可她卻覺得,萬箭穿心的是她。

李歸玉追人:“他若無罪,為何自戕?!”

他不悔。

她看著麵前毫無愧意的人,冷眼抬眸道:“你對此事毫無悔過之心是嗎?”

“我為什麼要有悔過之心?”

李歸玉問得理所當然,仿佛是沒有半點過錯,他盯著她的臉,反問:“洛曲舒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他家人受他牽連滿門喪命,該悔過的是他,我有何可悔?!”

話音剛落,洛婉清猛地拔刀,抵在了李歸玉脖子上。

刀刃逼在他的脖頸皮膚上,洛婉清咬牙:“你若今日死在這裡,也不悔嗎?!”

“天下為鼎,我輩為材,生之為烹,死又何惜?”

李歸玉喘息著笑出聲來:“一死而已,倒也是解脫。隻是不知道柳司使,”李歸玉盯著她,“願不願以命殉我?”

洛婉清沒說話,李歸玉當她害怕,他冷靜開口:“你要殺,我無懼。但我告訴你,明日辰時之前,宮中必定來人接我,我若死在這裡,監察司東都上千人,必為我殉葬,你要賭嗎?”

這話出來,洛婉清動作頓住。

今日她可以殺了他,但必定會連累在場的崔恒和謝恒。

可看著李歸玉的眼神,聽著他說“洛曲舒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她的刀挪不開。

刀鋒破開頸上皮膚,血流下來,疼得李歸玉臉色發白。

但他目光不肯挪走,隻盯著她,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將她每一根頭發,每一縷紋路,一一刻進眼裡。

兩人對視許久,旁邊崔恒終於是看不下去,走上前來,他抬手握住洛婉清刀刃,輕聲道:“司使,今日到此為止吧。”

洛婉清不動。

崔恒強硬而沉穩地、一點一點、從她手中將刀刃取走,將利刃放入刀鞘,隨後歎息道:“司使,走吧。”

聽著崔恒的話,洛婉清逼著自己挪開目光,李歸玉靜靜凝望著她,看她艱澀轉身。

她的殺意很明顯,明顯到哪怕竭力克製,他也能感知。

他看著她轉身提步,崔恒注意他目光,淡淡瞟了他一眼,悄無聲息走到洛婉清身後,抬手攬到她的肩上。

一瞬之間,崔恒的味道環繞而來。

那是類似於鬆柏一般的冷香,讓人想起青山古鐘,晨間暮靄,白鶴振羽,青煙環山。

洛婉清詫異抬頭,被他攬著前行。

崔恒轉眸一笑,溫和道:“快些離開吧。”

洛婉清被他半推半拉,護著走出大門。

李歸玉靜靜看著那頭也不回的背影,他驀地生出一種恐懼。

這個人審問他時他沒有害怕,她刑訊他時他沒有恐懼,甚至她把刀架在脖頸上,他亦覺得,一死而已。

可此刻看著她被另一個人擁著走向光芒明亮之處,他卻突然心生惶恐。

他下意識想要出聲,卻又生生止住。

一個贗品。

一個監察司專門培養,專門用來刺激他,專門用來尋找他錯處的贗品,他有何好在意?

他逼著自己不要有任何反應,然後聽到一聲門響,刑訊室歸於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靜默了片刻,好久後,靠到刑訊架上,緩慢閉上眼睛。

想起昨夜女子持刀仰頭看向他,那雙和洛婉清相似至極的眸子眼裡全是他的刹那。

他內心湧起一絲遺憾。

他昨夜該殺了她,怎麼就沒能殺了她?

他在鬆開弓弦在想什麼?

好像是想起洛婉清死訊傳來那一夜。

他刻她的牌位,刻得滿手是血。

太疼了。

他在北戎時,曆經過無數酷刑折磨。

他的痛覺早就比常人遲鈍許多。

可鬆開弓弦時,他才意識到,原來他這一生,也會疼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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