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修) 世無殺不善,那他謝……(1 / 2)

滄瀾道 墨書白 23791 字 4個月前

洛婉清由崔恒一路攬著出來, 等出了地牢,她終於出聲:“我會走的。”

崔恒轉頭一笑,溫和道:“我怕你走不出來。”

洛婉清聞言苦笑, 她聽出崔恒意有所指。

想到今夜表現,她遲疑片刻, 終於還是詢問:“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崔恒一頓。

李歸玉不知道監察司給她的信息, 崔恒卻清楚。

李歸玉見她爹這件事監察司並不知道,她給出了多的信息, 崔恒不可能不知道。

加上今夜她失態, 以及之前種種,崔恒若是猜不出來她是誰, 倒有些刻意了。

其他人不知道,可崔恒卻是一路看著她成長的。

謝恒不知道的底細他知道, 謝恒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比誰都了解她。

崔恒猶豫了一下,似是不知怎麼答話, 好久後,才緩聲道:“你不說, 我不多想。”

洛婉清笑笑, 便知他是默認了。

她轉過身, 領著他往前走。

她一麵走, 一麵道:“今夜來時,我本做了很多幻想。我以為我能知道很多東西,可我沒用, 辜負了公子。”

崔恒轉眸看她, 洛婉清眼裡帶了幾分茫然:“我以為刑罰不說讓他崩潰,但至少要傷害他。我以為問他重要的人,他至少會有所潰敗, 可是沒有。我好像做一切都沒有意義,”洛婉清聲音忍不住有了幾分喑啞,“他沒有在意的人,沒有在意的事,連命都不在乎,我就算把他殺了又怎麼樣呢?殺一個這樣的人,”洛婉清捏起拳頭,“我感覺不到任何快意。”

殺今夜的李歸玉,她不會覺得她的人生有任何償還。

“你為何要殺他呢?”崔恒突然出聲。

“我與他有仇。”洛婉清垂眸,“深仇大恨。”

“我的意思是,”崔恒強調,“你是要報仇,還是殺他?”

洛婉清一愣,她突然明白什麼。

崔恒瞧著她,認真道:“若你是要報仇,那你想要做的,是讓他痛你所痛,傷你所傷,經曆過你所經曆的痛楚,然後知道自己錯了。你想要的是他痛苦萬分,悔過自己做過的事,到九泉之下,向你父親磕頭道歉。殺他,隻是手段而已,與報仇不一樣。”

殺他隻是手段。

她以為可以用結束他的生命讓他痛苦,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

他不畏懼刑罰,更不怕死亡。

他說,一死而已,也是解脫。

所以她茫然無措,哪怕他為魚肉,她都無從下刀。

“蛇打七寸,你若要報仇,那他七寸在何處?李歸玉不是常人,”崔恒看著她,認真道,“你了解他嗎?”

她了解他嗎?

不了解。

雖說相處五年,但是他提防戒備,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何談了解?

“不了解,他卻了解你,那你與他對峙,自然占不了便宜。”崔恒寬慰,“而且,誰又說你沒審出東西呢?你審出了許多了。”

“嗯?”

洛婉清一愣,崔恒抬手敲敲腦袋:“好好想,用柳惜娘的腦袋。”

崔恒說著,又攬過洛婉清,將她打橫抱起,笑道:“走吧,我送你上山,讓我們柳司使好好休息。”

說著,他足尖一點,護著洛婉清便上了後山。

洛婉清被他擁著,腦海裡全是崔恒的話。

用柳惜娘的腦袋,不是洛婉清。

拋開洛婉清和李歸玉的過往,如果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看,今夜李歸玉給出了什麼信息?

他在意江楓晚,但江楓晚死了。

洛家的案子沒有經過他的手,或許是鄭氏一人所為——至少,查起來隻會有鄭氏。

不然李歸玉不可能說得這麼斬釘截鐵的沒有關係,以他的性子,不會有這麼沒有餘地的回答。

還有……李歸玉……是發自內心覺得,洛曲舒該死。

意識到這一點,洛婉清身子輕顫了一下。

崔恒低頭看她,輕聲詢問:“冷?”

“不。”

有了這個想法,洛婉清慌忙低頭,她下意識想回避這個想法,但又清楚意識到,越回避,她越不可能真正理解李歸玉。

如崔恒所說,如果她不能真正認識李歸玉是一個怎樣的人,她就不可能真正意義上報仇。

他害死她的父親,害她全家,他背叛她的感情,她一生極致之痛都由他給予,為此刀琢斧鑿都變得那麼輕微,他如果隻是這麼死了,怎能抵消她所受之痛萬一?

她逼著自己去想李歸玉對洛曲舒的態度。

他恨他,覺得洛曲舒罪有應得,那他們必定發生過什麼,他爹和李歸玉有什麼機會相識?

洛婉清一回想,便意識到,她爹是崔氏家臣。

當年李歸玉去邊境時,他爹也跟隨崔氏去了邊境。

隻是在崔氏叛國之前,他提前回來,匆匆就要離開,然而在舉家搬遷前,姚澤蘭帶她山上還願,她被劫,遇到李歸玉,第二日她爹帶著他們一家離開,離開當天,崔清平回來。

在崔清平獨身扣響宮門時,她家走向了揚州之路,順道被她逼著去了竹林,救下了李歸玉。

其實一開始姚澤蘭並不同意撿一個不知底細、一看就身世複雜的少年回去。

是她堅持要救恩人,母女僵持了很久,直到最後,是洛曲舒開口。

那時候,他似是認命,啞聲道:“帶回去吧。”

姚澤蘭氣得罵他:“孩子犯渾,你多大的人了,還不知數嗎?!”

“我知。”

那時候,洛曲舒說得平靜,甚至強調了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

這句話,在此刻回想,突然顯得意味深長。

他知道什麼?

知道救下李歸玉的後果?知道李歸玉是誰?還是知道其他什麼?

洛婉清一瞬反應過來,她爹去過疆場,沒有見過江少言嗎?

如果見過,那他爹應該知道他的身份,為什麼留下他?

李歸玉為什麼恨他?

五年前……

邊境到底發生了什麼?

洛婉清愣愣思索著,等崔恒送她回房,她坐到床上時,還有些回不過神。

崔恒見她還在想,笑道:“彆想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好好休息吧。”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抬手覆在她的發絲上,微微一笑:“來日方長。”

“嗯。”

洛婉清敷衍應下,崔恒見她心情不悅,遲疑片刻,終究還是道:“我先走了。”

“嗯。”

洛婉清沒多說,崔恒轉身欲走。

洛婉清突然開口:“你知道了,會檢舉我嗎?”

崔恒步子一頓,洛婉清垂眸看著地板,不安道:“我不是懷疑你,但人都有底線,我就是想知道,什麼情況下,你會檢舉我?”

“不會。”

崔恒明白她的意思,今夜她暴露了洛婉清的身份,對於她而言,他的存在就是個隱患。

他想了想,安撫道:“監察司連張九然都容得下,沒理由容不下你。你不用擔心。我沒有想過檢舉你,我……”

崔恒聲音頓住,洛婉清抬眸看他有些疑惑:“什麼?”

崔恒想了想,終於還是如實道:“我隻是覺得心疼。”

洛婉清一愣,崔恒似是想問點什麼,但想了很久,他還是隻是笑笑,走出門道:“睡吧。”

從洛婉清房間出來,謝恒回到自己屋中,他卸下臉上麵具。

想起方才那句“心疼”,他摸著麵具,閉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氣。

其實他方才有很多想問。

洛婉清既然已經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就可以問出更多有利信息去對付李歸玉。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開口前,他卻又止住。

他不想問,他不想讓李歸玉這名字,多一次,出現在她的世界。

他也不想拿著她曾經珍惜的過往,當作自己的工具。

哪怕那些過往如今可能痛恨,但那都屬於她。

謝恒緩了緩,重新換上衣衫,喚了青崖朱雀過來,重新往地牢過去。

他沒指望洛婉清問出什麼,李歸玉那樣的人物,當年就是朝堂天之驕子,城府頗深,之後能從北戎受儘酷刑逃回來,在皇後針對下重新回到朝堂,審這樣的人,他都沒有把握,又怎麼可能指望洛婉清?

他讓洛婉清去,一來不過讓洛婉清泄憤,想明白自己要什麼。

二來,是讓他有機會觀察李歸玉。

洛婉清是唯一能讓李歸玉有裂縫之人,他至少要窺見李歸玉一絲真容,才能伸手進去攪爛他的血肉。

謝恒轉動著手上千機,朱雀上前打開刑訊室大門。

李歸玉聽見聲音,驟然睜眼,就看謝恒領著人走進來,朱雀上前點燈,青崖坐到一旁小桌上,打開硯台。

李歸玉平靜看著謝恒,鬼縛的藥效還沒結束,他臉色蒼白,笑了笑道:“怎麼柳司使審不出來什麼,謝司主親自來了?”

“惜娘不審出挺多東西來了?”謝恒抬眸,“隻是有些東西不方便她知道,所以我親自來問。”

“你要問的事情我說過,”李歸玉似是疲憊,“我們結盟才有談的可能。”

“我不需要你告訴,我會自己查。”謝恒聲音淡淡,“反正你也不會說實話。”

“那既然如此,你我還有什麼好談?”

“怎麼不談呢?”謝恒笑起來,“我對殿下很感興趣,我看看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昌順八年,殿下自己主動成為質子,由崔清平護送,遠赴邊境。你成為北戎質子,北戎發動了突襲,那時候北戎會怎麼對待你?”

李歸玉不說話,謝恒揣測著:“會拿你當人質?但以崔清平的性子,不可能為了你一個皇子開城門。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呢?我一直在想,但今天我突然想到了,江楓晚去哪裡了?”

李歸玉平靜看著他,沒有半點波瀾,謝恒卻確認:“他死了,為救你而死,所以他跟著你去了北戎,但他一個劍聖級彆的高手,卻再也沒有音訊,隻有他出手,你才有活路。他怎麼死的?是北戎殺的,還是自己人?”

李歸玉輕笑一聲,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說。

謝恒觀察著他的表情,繼續道:“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城破了……”

“不是破了。”

李歸玉抬眼看向謝恒,嘲諷開口:“是降了。”

謝恒動作一頓,李歸玉笑起來,強調:“崔清平,叛國,降了!”

謝恒不動,他知道李歸玉是在激怒他。

他笑了笑,繼續道:“邊境十城陷落,崔氏滿門戰死,邊境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來。隻有王氏苦守在和玉關,才止住鐵騎東進。王氏一族大興,而你,你既然活下來,這個時候你不該回東都嗎?”

“讓我算一算,”謝恒抬手,似是想起什麼,“五年前,崔清平入東都那日,洛家才離開東都,你不是在揚州被救的,是東都對不對?你回了東都,但你沒能留下?誰在截你?”

李歸玉不動,謝恒平靜道:“是你母後。她讓你去邊境,用你為李尚文做嫁衣,她不要你。”

“謝司主,”李歸玉搖著頭,“您真越猜越離譜。”

“我還有更離譜的,”謝恒繼續道,“然後你被洛家收養,那樣的時局,出身崔氏家臣的洛曲舒,他在戰場上沒見過你嗎?你被當人質架起來的時候,他遠遠一眼都沒見過?”

李歸玉動作一頓。

謝恒繼續:“他見過,可他為什麼還要帶你一個皇子逃出東都,養你五年?而五年後,你不僅不報恩,還利用鄭家害了洛家全家,為什麼?你為什麼恨他?他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連洛婉清都沒辦法接受?”

“謝司主不寫話本可惜了。”

李歸玉低頭輕笑:“怎麼能想出這麼多奇怪之事?”

“奇怪麼?我就在想,洛曲舒到底為什麼要臨時離開戰場,為什麼要去揚州,當年崔清平從邊境送到揚州的物證到底是什麼,他要送給誰?”

李歸玉不說話,他聽著謝恒一句一句追問,他不敢答任何一句。

謝恒站起來,緩慢踱步,繼續道:“洛曲舒到底虧欠了你什麼,你最後怎麼做到讓他願意自戕,而洛婉清父親死後,你用什麼臉麵對她?你們那五年,你真的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與小姐之事,”李歸玉沙啞開口,“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謝恒聞言,轉眸看去。

李歸玉突然覺得不對,謝恒挑眉:“所以,崔清平當初從邊境送到揚州,由張秋之護送,風雨閣截殺的東西,真的是物證?”

李歸玉肌肉一緊,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疑惑道:“司主在說什麼?”

然而雙方卻都已經清楚。

方才謝恒言語之間,直接說的是“物證”,而李歸玉根本不說話,是下意識默認了這件事。

謝恒根本沒理會李歸玉的偽裝,走到李歸玉麵前,盯著詢問:“風雨閣把東西給誰了,皇後?”

李歸玉麵色不動,謝恒一想,突然反應過來:“洛曲舒?”

李歸玉神色冷下來。

謝恒卻是想明白了。

邊境發生過的事,核心證據,由當年崔清平讓人送去了揚州。

洛曲舒至少是接收人之一,所以才會從戰場回來,急急忙忙趕到揚州。

當年崔清平早就料到了後來,洛曲舒是他的一顆棋。

而這顆棋,被李歸玉殺了。

“東西在哪兒?”

謝恒立刻冷聲開口。

如果李歸玉為此殺洛曲舒,那東西肯定落在了李歸玉手中。

李歸玉抬眼看著謝恒,輕嗤:“謝司主編造出來的東西,我怎麼知道在哪兒?”

謝恒聞言,神色微冷,他盯著李歸玉:“就是為了這東西,你要害她一家?”

李歸玉沒有回應。

謝恒看著他的神色,想著他後來第一次見“柳惜娘”。

她剛剛結痂的燙傷,她身上都是在死牢鬥毆留下的傷口,她神色冰冷戒備,她手上帶著繭子。

他想都沒想過,這樣的人,會是洛婉清。

而讓她走到這一步的人,就是麵前這個人。

為了權勢,為了報複,他活生生把洛婉清,變成現在的樣子。

謝恒感覺心上像是被烙鐵烙過,他不由得詢問:“就算你要和洛曲舒鬥,洛婉清呢?”

“我讓她去嶺南了。”

聽到這話,李歸玉終於開口,他聲音喑啞:“她可以到嶺南,在那裡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那是她爹!”謝恒驟然提聲,覺得不可思議,“她爹死得不明不白,你讓她怎麼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我知道。”李歸玉冷眼看向謝恒,“所以我做好準備了。”

謝恒一愣。

李歸玉冷靜道:“她生或死,愛或恨,隻要她這輩子耗在我江少言身上,”李歸玉語調輕顫,“我無所求。”

“你什麼意思?”

謝恒隱約領悟李歸玉的話,皺起眉頭。

李歸玉笑起來,遮住眼底那點濕意:“若愛我不能愛到極致,不妨恨我恨上一生。如今她死了,死在最愛最恨我的時候,”李歸玉頷首,“我心甚慰。”

謝恒聞言,他眼中突然迸出一絲殺意。

“你該死。”

謝恒開口。

李歸玉笑著側頭,挑釁道:“你可殺。”

撥弄千機的動作瞬間頓住,謝恒盯著李歸玉。

許久後,他搖頭:“不,你不該死在現在。”

“還想上刑?”

李歸玉看出他的意圖,徑直嘲諷。

謝恒沒有理會,朝朱雀招了招手:“去把最好的五石散拿來。”

聽到這話,李歸玉猛地抬頭。

朱雀有些茫然,卻還是趕緊出去,找了五石散進來。

監察司的五石散常用於給人療傷時鎮痛,朱雀不明白謝恒要做什麼,嘟囔道:“公子,這麼好的東西給他用啊?”

青崖不說話,他看了一眼刑架上的李歸玉。

他明顯緊張起來,警惕看著謝恒手裡的五石散。

謝恒擺手,同青崖朱雀道:“出去吧。”

朱雀青崖對視一眼,不敢多說,青崖收拾起筆錄,領著朱雀走了出去。

刑訊房很快隻剩下謝恒和李歸玉兩人,李歸玉看著他手中的五石散,忍不住笑起來:“你不會想用五石散來讓刑審我吧?這可是讓人快活的好東西。”

“那你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