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敗落,崔清平成為人人辱罵的叛國之臣,他從此困於監察司,哪怕他說得再平靜,這都是難以磨滅的慘痛過往。
她很想上前寬慰,但又覺得害怕,她停在他身後不遠處,垂下眼眸:“為何要特意查洛曲舒?”
“因為他回來得太早了。”
崔恒提步帶著她走出密室,平靜道:“他的位置,不高不低,在當年,根本不受關注。他提前回到東都,在崔氏家臣遭受清算時,他已經去了揚州。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所以當時大家都放走了他。可後來監察司的發現,崔清平在大戰前夕,曾經派心腹從邊境押送了一個重要的東西,假作普通貨物,由張秋之押送到揚州,這樣一個普通鏢師押送的東西,卻驚動了風雨閣出手。再之後,洛婉清報案,說李歸玉逼死了洛曲舒。”
聽到這裡,洛婉清腦子轟然炸開。
她突然聯係了起來,崔恒轉過頭,他一手提燈,一手負在身後,站在長廊之上,盈風而立,平靜道:“所以司主將洛曲舒單獨立案,之後,上一次李歸玉落入監察司時,公子審出來,當年崔清平押送的,應該是物證。接收人,大概率,是洛曲舒。”
“他是為了要這個東西……逼死我爹?”
洛婉清不自覺捏起拳頭。
崔恒沉默片刻,隨後道:“或許。”
“那東西在他那裡?”
“不一定。”崔恒搖頭,反問,“若在,為何要你父親死?”
“或許是因為公子提審呢?”
這話讓崔恒一頓,但很快,他便搖頭。
“不會。公子提出提審時,洛老爺已經死了。”
“公子何時……”
“他是聽到你喜歡他之後,才決定提審洛曲舒。”
崔恒提醒,洛婉清這才想起來。
朱雀說過,是因為他跟蹤李歸玉,聽到了她和李歸玉告白,拿來找謝恒開玩笑,謝恒才注意到洛家的案子。
“那他是一定要殺我爹的,無論公子是否提審。唯一的問題隻在於,他到底是拿了東西,然後殺了我爹。還是沒有拿到東西,打算把人逼死,就再也沒了證據?”
“洛曲舒的案子,可以由你全權負責。”謝恒見洛婉清抓住重點,轉身領著她回屋,一麵走,一麵道,“公子要的是那個物證,其餘的,你可順帶隨便查。查案期間,監察司會提供一切資源,但切記,”謝恒看她一眼,“你不能對外聲稱你在查此案。”
“為何?”
“叛國之罪,”謝恒垂下眼眸,守在洛婉清房門前,平淡道,“若無十足把握,不能讓人知道你有掀開的意圖。”
說著,謝恒為她開門,輕聲道:“進去吧,先好好睡一覺,再想其他。”
洛婉清聞言,遲疑著提步,她走進房間後,回過頭來,見崔恒還站在門邊。
他一個人,周身落一身霜輝,小桔燈在夜裡燈火暗淡,隻能給他一點微弱的暖光。
他好像是一直一個人獨行於夜色,沒有名字,沒有未來,沒有去處。
他和她一樣,背負著過往,隱藏在這暗無天日的黑暗之下,連真容都難以示人。
崔,叛國之姓。
洛婉清看著他,感覺心裡有一種酸酸漲漲的疼。
覺得這夜風太冷,這月光太涼,崔恒一個人,太過孤單。
她站著不動,崔恒似是察覺,緩慢抬眼。
兩人一明一暗,一裡一外。
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崔恒卻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要他。
想擁抱他,想和他一起糾纏在這夜色之間。
他亦如此。
他不請而入,提步自來,大步走到她身前,垂眸看她。
“司使。”所有動容壓於戲謔之詞,他玩笑開口,手已經攀到她的腰上,“方才想學之事,可還要繼續?”
洛婉清腦子一嗡,她僵著身子,心跳得卻是極快。
“其實司使說得也不錯,”崔恒見她不拒絕,壓著笑,靠近她,給她台階,“行走在外,還是對男人不要太過在意才好。但此事急不得,我們從長計議,我每日教司使一點,等日後司使習慣了,我再幫你遊說公子,讓他放你去廣安王府,如何?”
他說謊。
洛婉清清楚知道,他脾氣,不可能應。
然而她沒有揭穿,隻聽著這話,緩緩抬起眼眸。
崔恒注視著這雙清明又乾淨的眼,不由自主抬起手指,觸碰在她唇上。
他一碰,就像是點了火,她一瞬間,想起方才的糾纏。
崔恒見她眼神便笑了起來,將她猛地打橫抱起,進了內屋,放在書桌之上。
洛婉清坐在桌上,垂眸看著腳尖,崔恒翻開桌麵辰時送她的盒子,從裡麵拿出步搖,溫柔插入她發間。
他雙手放在桌麵,微微仰頭看她。
他眼睛裡映著她帶著步搖的影子,抬手撫上她的頭發,啞聲道:“好看。”
說著,他將她輕輕按下來,溫柔吻了上去。
這個吻和之前不同,細細密密如春雨,澤潤萬物。
他親吻片刻,呼吸便重起來,舌如靈蛇,勾勒糾纏。
“抱著我。”
他喑啞開口:“清清。”
洛婉清聞言伸手,那瞬間,她感覺他們像是在黑暗中交融在一起的孤魂野鬼。
在相擁刹那,終於於這夜色中感覺到溫度。
他沒有碰她其他地方,隻是親吻,不知是新鮮還是太過花哨,嘗試著各種法子。
夜裡下了小雨,細細密密。
洛婉清聽得雨聲,忍不住道:“好了。”
崔恒抬眸看她,他眼裡帶了幾分少有的霧氣,壓著晦暗盯著她,啞聲道:“好了?”
洛婉清轉頭不語,崔恒看她破了的嘴皮一頓,隨後眼裡帶了笑:“那看來今夜隻能到這裡了?”
“嗯。”
洛婉清應聲。
崔恒不動,他就看著她。
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看一個人,好像怎麼都看不夠。
洛婉清抬眼看他,低聲道:“你不回去睡嗎?”
“回去。”
崔恒懶洋洋直起身,無奈道:“司使都趕人了,我隻能回去了。不過我有個問題想問司使,”崔恒似笑非笑,“揚州監獄,司使說喜歡公子,是真的麼?”
洛婉清麵露尷尬。
崔恒忍不住笑:“說從東都就開始喜歡,何時開始的?”
“那個……”洛婉清硬著頭皮,隻能說實話,“是我氣李歸玉的。”
“哦。”
崔恒似也不意外,隻道:“我還當你對公子當真有這意思。”
“不敢。”洛婉清趕緊搖頭,“公子如日如月,我等隻有敬仰追隨,不敢褻瀆。”
崔恒聞言笑容淡了幾分,隻道:“他沒你想得那麼遠。”
“他應該那麼遠。”
洛婉清說著,抬眸看他,麵前人下半張臉和謝恒很像,甚至眼睛也有些像,但他們性格做事截然不同。
她無數次懷疑過,但又無數次打消這個念頭。
她抬手放在崔恒冰冷的鎏金麵具上,忍不住開口:“觀瀾,等崔氏的案子翻了,你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出現在這個世界?”
“惜娘,”崔恒抬手撩過她的發,認真又溫柔,“崔觀瀾,隻為你而生。”
洛婉清一頓,崔恒平靜注視著她:“你什麼時候不需要我了,這世上就沒有崔觀瀾了。”
洛婉清說不出話,她抓著他的衣角,不由自主握緊。
上一世的夢裡,她沒聽過崔恒的名字。
他這樣驚豔的人,竟然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那隻能證明,要麼他一生都像現在這樣隱藏於暗處,要麼他早早夭折,又或者是他有其他的身份。
無論哪一個理由,她都感覺分外不安。
這是像個夢一樣的人,他如此美好,美好到虛無縹緲。
她心中不由得湧出幾分惶恐,她想問,又不敢,最終隻是化作一聲呢喃:“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洛婉清低啞,對我這麼好?”
“唔……”崔恒想了一會兒,認真道,“或許是惜娘從不讓我吃虧吧?今夜這種好事,竟就先想到在下,在下真是欣喜至極!”
聽到這不著調的回答,洛婉清不可置信抬頭。
見她表情,崔恒朗笑出聲,忍不住用扇子輕輕點了點她額頭:“隻準找我知道麼?”
“憑什麼?”洛婉清反應過來,倒也沒有服輸。
崔恒大大方方:“我可是你影使,而且——”崔恒彎腰,在她耳邊輕笑,“我技術好呀。”
“那不見得。”洛婉清瞟他一眼,“我不多試試,怎知你說真假?”
崔恒一僵,片刻後,他輕笑出聲,故作無事道:“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罷了罷了,我不同小姑娘一般見識。反正你記好了,”崔恒說的認真,“你在我這裡沒過關,李歸玉那邊你彆想了,換條路吧。”
“我知道。”洛婉清說起正事,冷靜下來。
“這種事,他不會說實話。”
“但有傻子會。”
崔恒提醒,洛婉清抬眼,說出崔恒想的那個名字:“鄭璧月?”
“聰明。”
“當年王家一族乾不出這麼大的事兒,崔家走到這個程度,更多是世家聯手,想要廢除變法的結果。鄭家不是無辜,洛曲舒死時,整個洛家的流程是鄭平生和鄭璧月來走的,從他們家下手,比從李歸玉下手簡單。”
“我知道。”
洛婉清心裡清楚,崔恒見她都明白,想了想,不舍道:“好罷,那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說著,崔恒轉身欲走。
看見他轉身片刻,洛婉清終於還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崔恒疑惑回頭,就見低著頭。
她似乎是用了極大的勇氣,認真道:“觀瀾,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說,我再也不猜了。”
說著,她仰起頭:“你是不是公子?”
他說他不是,她從此不多想。
崔恒沒說話,過了許久,崔恒轉眼看她:“李歸玉還在你心裡?”
洛婉清一僵。
崔恒毫不猶豫轉頭,衣袖從她手中隨著他步子抽出,他平靜又肯定道:“我不是。”
崔觀瀾可以為她而生,為她低頭,為她利用。
但謝恒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