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蘇棠醒來的時候, 蕭成炎已經離開了。
他照常練了幾日騎馬射箭, 有時候蕭成炎會過來教他。蘇棠的這副身體不算強壯,練幾日就要休息兩天。
這日,蘇棠在宮人的伺候下吃了早膳,覺得有些無聊,就想出去逛逛, 來了一個多月, 他還沒看看傳說中的禦花園呢。
但很可惜,蘇棠並不是會賞花的人,逛了一圈就到湖邊六角亭看魚去了。
他懶懶地趴在亭中長椅上,軟綿綿的,跟沒骨頭似的, 一不小心就又鹹魚了, 仿佛要跟水裡慢吞吞遊動的錦鯉做同一個種族。不過,人家是活魚, 他是條死鹹魚。
這時, 一個宮人走近他身旁, 恭敬地垂首問:“殿下可要喂魚?”
蘇棠在上午不曬的溫暖陽光下, 舒服得差點就要睡著,突然聽到有人跟他說話, 還迷瞪瞪的,過了幾秒, 才反應過來, 但依舊懶得動, 就這麼撩起眼簾,嘴唇微動,“可。”
宮人不小心和蘇棠對視了一眼,那漂亮的眼裡波光瀲灩,鴉黑的羽睫輕輕一顫,慵懶微啞的嗓音,一切都太過妖魅,極輕易地撩撥著彆人的心弦。
宮女臉一紅,連忙低頭退下,去給他拿魚食了。
沒過一會,宮女就回來了,給他遞上魚食。
等蘇棠接過來了,才發現,有點不對,除了魚食之外,還有一張小紙條。
蘇棠一驚,連忙藏好。
雖說他沒看過多少宮鬥劇,但這樣傳紙條,可不是在現代上課被老師發現罵兩句那麼簡單,隨時都可能卷入什麼下毒墮胎陰謀啊之類的。
蘇棠連看都沒敢,毫不猶豫就把卷著的小紙條跟魚食一起扔進湖裡,剛還慢吞吞遊的鯉魚,一發現食物,立刻都湊過來,一大團的鮮紅,像在水裡綻開了一朵花似的。
蘇棠看著其中一條鯉魚把小紙條吃進去,很好地毀屍滅跡了,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處理了差點冒出來的麻煩,蘇棠從炸起的狀態,又再次癱下去趴著,做一條快樂的鹹魚。
看夠魚,曬夠太陽了,回去的路上,蘇棠想到小紙條的事,還有點慶幸自己反應快,不然可能惹禍上身,但走了幾步,多想想之後,蘇棠僵住了。
不對啊!他為什麼要毀屍滅跡?!
他又沒做壞事沒什麼要心虛的,把小紙條毀掉不更顯得他心裡有鬼嗎?
如果蕭成炎知道了這事會怎樣?
他就應該拿著紙條把事情告訴蕭成炎的!
蘇棠悔得腸子都青了!宮鬥劇誤我啊!他哪來那麼多腦細胞和宮廷人鬥?生活環境不同,他那點心計跟那些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學雞。
蘇棠都想拿頭哐哐撞大牆了。
他垂著頭,歎了口氣,慢慢地走了回去,進了寢殿之後,坐在貴妃榻上,托著下巴認真思考要怎麼應對這個情況。
想著想著,他覺得這姿勢不舒服,就躺了下去,躺著躺著,太舒服了,忍不住就泛起了些許倦意。
蘇棠半眯著眼——算了,先睡一覺,醒來再想吧。
然後。
他就睡過去了。
閉著眼,壓在榻上的那側臉頰微微嘟起,嘴唇微張,睡得格外舒坦,還一不小心就打起了小呼。
不知過了多久,蘇棠迷迷糊糊地睜眼醒過來,就看到身邊一個黑黝黝的影子,冷不丁的被嚇了一大跳,心臟都差點驟停了。
定了定神,才看清美人榻邊上坐著的是蕭成炎,麵無表情,目光幽幽,也不知道這樣盯著他看了多久了。
在發現不是鬼之後,蘇棠好歹鬆了口氣,不那麼怕了,但也忍不住怪蕭成炎閒著沒事乾嘛嚇人,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嗎?
蘇棠問:“陛下這是做什麼?”
蕭成炎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無厘頭地說了句,“愛妃睡得那麼香,看來心情很好?”
蘇棠眨巴著眼,“還行叭。”
他話音剛落,蕭成炎的臉色就黑了不少。
蘇棠看見了,忍不住在心裡吐槽,狗皇帝氣什麼,他睡眠質量好,嫉妒啊。
瞅了一眼蕭成炎眼底的黑眼圈,蘇棠暗暗歎氣,就抓住他的胳膊,說:“距離午膳還有些時間,不如陛下歇一會?”
蕭成炎眸光微閃,突然臉色就緩和不少,像是被他這麼一句話就哄好了一半。心情雖然變好了些,但蕭成炎並沒有一口應下,而是說:“還要孤陪你才肯睡?”
蘇棠:“……???”
但蕭成炎顯然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把人帶到龍榻上,就抱著人睡下了。
當蘇棠被蕭成炎摟在懷裡當抱枕一樣的時候,他都還有點沒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
蕭成炎閉著眼,掩去了眼底的陰森冰冷之後,襯著那張蒼白病態的臉,就像個純然無害的年輕貴公子了。
看著看著,蘇棠一不小心就看出了神,暴君這臉太好看了。
忽然的,暴君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冷聲說:“睡覺。”
偷看被正主抓了個正著,蘇棠有點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就低頭埋進對方懷裡,做一隻鴕鳥。
蕭成炎感覺到環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懷中人的依賴,心情頓時變得更好了些,病態白的臉上甚至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紅。
兩人就這麼睡到總管來提醒用膳,蕭成炎有頭疾,那麼多年來幾乎就沒睡過一個好覺,但在蘇棠來了之後,隻要是抱著他,懷裡有著絲絲甜氣,就能睡得異常沉。
睡覺之前,蘇棠說的那兩句話讓蕭成炎心情變好,但不代表他就被哄得不在意有人和蘇棠互通書信密謀逃跑。
蕭成炎在給他機會,等他主動跟自己交代清楚,坦白認錯。
於是,在用膳時,蕭成炎再一次麵無表情地盯著蘇棠。
但很可惜,餓了的蘇棠心裡隻有吃的,什麼都裝不下,睡了一覺之後,更是把紙條事件給忘得乾乾淨淨。
蘇棠吃著美味的禦膳,發現蕭成炎毫無動靜,還挺納悶,心想他怎麼了,難不成要彆人哄他吃飯嗎?
蘇棠想了想,還真夾了一塊鹿肉,遞到蕭成炎嘴邊,哄小孩子似的語氣說:“陛下,今日這鹿肉鮮嫩多汁,嘗一口?”
蕭成炎不語,眼神陰森地盯了他一會,又垂眼看了看眼前的鹿肉,最後,張開嘴把那口鹿肉吃了,隻是嚼的時候盯著蘇棠,莫名讓蘇棠有點後背發涼。
到了晚上,蘇棠還歪著頭,有些疑惑地想,自己怎麼好像忘記了什麼事,還挺重要的感覺?
但實在沒想起來,蘇棠乾脆就睡了。
蕭成炎盯著他,氣得一晚上沒睡。
有時候嘛,有些事就是你使勁想它就是回憶不起來,但你不去管,過沒多久,它就自動蹦出來了。
過了沒幾日,蘇棠果然想起來了,但不是他自己的原因,而是外界的推動。
蕭成炎不在的時候,蘇棠去校場練騎射,現在他已經能獨自騎馬了,繞著校場跑圈,不讓馬跑太快,已經不成問題,但要做到騎射,還需要再多加練習。在馬上,靶子又是會移動的,這就很考驗人的動態視力和觀察預測能力了。
蘇棠的成績跟坐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讓趙統領也很納悶,上一秒還佩服蘇棠領悟能力高,騎射.精準,第二日又突然大幅倒退,變得平平無奇甚至可以說爛,脫靶好幾次。
趙統領都忍不住委婉地表示,貴妃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眼力受損之類的。
蘇棠:“……”
我真是謝謝您的關心了,我沒病也沒瞎,就是吸血鬼能力不穩定,說不定吸幾口您的血就可以了呢。
趙統領發現容貌無雙的貴妃,忽然彎唇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尖尖的虎牙雪白,莫名感覺背後刮過一道冷風,疑惑地抓了抓頭發,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不過,趙統領也不用擔心,蘇棠不喜歡彆人的血,隻打算今晚抱住自家儲備糧多喝幾口。
等蘇棠從校場離開,在回宮殿的路上,他看了一眼身邊隨同的兩個太監,突然想起來,好像之前他身邊不隻有兩個宮人,而是好幾個才對,他那時候還覺得陣仗太大,他們走路都無聲無息,但一回頭又能看到一堆黑漆漆的頭頂,特彆驚悚。
似乎就是從幾天前開始人減少的。
蘇棠思索著走神,後知後覺地發現,宮人帶他走的路和往常不一樣。
他心中一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蘇棠察覺不對,轉身就想換條路走,但那宮人一看見他想走,就立刻一把用力抓住他,強行拽著他往前跑,還小聲快速說:“蘇六少,奴婢是魏公子派來救您出宮的,一切都打點好了,趕緊跟奴走!”
聽那小太監這麼說,蘇棠更加努力掙紮了。他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暴君反派,離開皇宮,他還怎麼阻止反派黑化,更重要的是,蕭成炎就是駱淵,他愛人!他瘋了才跟個陌生人走。
蘇棠想跑,但兩個宮人拽他一個,他根本敵不過,硬生生被帶著跑了好一段距離。蘇棠奮力抵抗著,一個心急,手突然用力一推,小太監像受到什麼重擊,猛地痛呼嚎叫,踉蹌後退。
另一個太監見了,很是震驚,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趕緊悄聲離開,不能鬨出大動靜,那太監咬咬牙,乾脆從衣襟裡暗暗拿出一塊帕子,打算用蒙汗藥讓蘇棠四肢無力,給他套上太監服,攙扶著走。
蘇棠剛對付一個太監,沒注意到他的動作,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本能的就感到警惕,在對方有靠近的意圖時,他一腳就踹了出去,然後轉身飛快地跑掉。
因為剛被兩個宮人坑了,蘇棠都不敢相信其他人,就一個勁地跑,等他終於跑到寬闊的宮道,看到總管熟悉的臉時,兩眼一亮。總管對蕭成炎忠心耿耿,不可能被收買。
蘇棠跑了一路,氣都有些不順,說:“李公公,可否陪本宮回朝陽宮,剛才有人想強行帶本宮出宮!”
李忠順總管很驚訝,但不是驚訝有人敢在宮裡搶人,相反,他什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僅是他,皇上也知道。
蘇棠身邊跟著的宮人會減少,也是皇上授意的,故意給他製造逃跑的機會,看他會怎麼做。
李忠順以為貴妃肯定會跑的,他是被侯府灌藥送進宮裡來的,做暴君的藥人,跟著暴君,每日都過得心驚肉跳,不知哪天就會死掉。人都是為了自身利益而活的,入宮做妃嬪的都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家族利益。
但蘇貴妃那樣糟糕的家族,留在宮裡能有什麼好處,任誰換做是他,都會在有機會逃跑的時候,離開這深淵。
雖然,蕭成炎什麼都知道了,如果蘇棠敢跑,他就會把蘇棠禁錮在朝陽宮,不讓他再踏出那裡一步。
蕭成炎眼神冰冷,幽幽笑著。
愛妃,你最好就是逃,給孤一個徹底掌控你的理由。
可蘇棠根本就沒有要逃跑的意思,反而毫不猶豫地推開那宮人,躲鬼似的,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蕭成炎聽了手下暗衛的彙報,忽的就笑了,俊美蒼白的麵容,笑起來的時候,沒有絲毫溫暖的感覺,反而透著令人發毛的瘋狂詭異。
蕭成炎猛地起身,繡著金線的華貴錦袍宛如浪花翻滾,帶起一陣風。
高大陰沉的身影,大步走向朝陽宮。
他到的時候,蘇棠正坐在玉桌旁吃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