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四月和蕭漠然幾乎是同時抬頭望去,隻見幾個男人抬著樓梯正朝著他們這個方向走來,走在最前麵的老頭子一路撒著買路錢。
風一吹,漫天的紙錢到處飛舞,讓人感覺陰森森的。
待這一行人走近了,溫四月才看到那樓梯上墊著棉被,上麵躺著一個病人,腹部高高地隆起。
想來是個孕婦。
隻是這還沒死,就開始撒買路錢?溫四月心中疑惑,至於那哭聲,則是女人的丈夫和女兒。
他們身後還有個老媽子,手裡拿著乾枯的藜蒿杆子,往這父女倆身上抽打。
一邊打一邊罵,“你們個餓死鬼投胎的,什麼都是能吃的麼?要是瓊幺難產,你們倆也彆活了。”
那父女倆也不敢反抗,大的小的就一直哭,不曉得是因為藜蒿杆落在身上疼讓他們哭,還是擔心樓梯上抬著的婦人。
隊伍很快就從他們倆身邊走過,溫四月看到那婦人肚子中間高高地隆起,還有這沿途滴落的血跡,心中一下就有了數。隻連忙將手從蕭漠然懷中抽出來,“你等我一下。”
說著,急忙快步追上這隊伍,將那老媽子給拉住。
他們這樣的隊伍,病人雖然還沒斷氣,但買路錢都已經撒上了,可見是生還機會極少。
如此晦氣,人人避之不及,她反而趕趟追去,倒是稀奇,使得路邊的路人朝她指指點點的。
蕭漠然不放心,還是跟過去了,他不怕什麼晦氣不晦氣的。
追過去,隻聽著溫四月朝那老媽子問:“樓梯上抬著的產婦要臨盆了?”
老媽子不知道這是誰家的閨女,如此不知道輕重,這個時候難道不曉得要避開麼?本不想理會的,但見她抓著自己的袖子不放,隻得不耐煩地回道:“是呢,快放開我,你個年輕姑娘走遠些,彆沾了臟東西,到時候出了事兒怨咱家的不是。”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見溫四月是個姑娘家,還是勸她趕緊走。
哪料想溫四月雖是放開她的手,但卻說出一句讓老媽子震驚無比的話,“是否是吃過難產而亡或是脫肛的牲口肉?”天太黑,她看不清楚那對父女的麵相,但是從產婦滴下的血液,以及方才老媽子的罵聲,能依稀推斷出來。
老媽子聽得她這話,當下就愣住了,一臉震驚地看著她,“丫頭,你咋個曉得嘞?”
溫四月聽罷,果然是真的了,隻滿臉嚴肅地朝老媽子說道:“你現在打發一個人回你家去,將家中門窗、櫃子的門全部打開,必定能保產婦平安生產。”
老媽子有些懵,不知道該不該信,但是為今之計,溫四月一個小姑娘不怕晦氣攔住了自己,還出謀劃策,總不可能是閒著沒事吧?
於是最終還是信了。但是彆人她信不過,更何況櫃子裡藏著家裡的私房,她得拿出來。於是就親自回家去,按照溫四月的話,不但門窗皆打開,各大小櫃子門也全部打開。
隻是如此一來,家裡門窗不關,她也走不開身,隻能在家裡等結果。
然後等到十一點左右,正心急如焚的她在院子裡聽到鄰裡來報喜,“麻嫂,真是走了大運,瓊幺生了,而且還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唉喲菩薩保佑。”這鄰裡說罷,又忍不住一臉感慨,“抬著去醫院的時候,娃兒腿都卡住了,居然還能順利生下來。”
她一邊說著朝麻嫂祝賀,一麵詫異地看著她屋子裡打開的櫃子門,還有這門窗,“麻嫂,這大冷天的,怎麼把門窗都開著?”還有家裡這櫃子怎麼回事,莫不是遭賊了。
然而麻嫂這個時候才從這巨大的驚喜中反應過來,握著她的手交托道:“幫我看著家裡,門窗櫃子,都不要關,我去醫院瞧瓊幺和孩子去。”說罷,急匆匆地提著自己早煮好的糖水蛋走了。
鄰裡也來不及問,隻疑惑地看了看她家打開的門窗,無奈地進去給她看著。
而這麻嫂趕到醫院時,果然見著了媳婦和孫子都好好的,一麵阿彌陀佛直呼菩薩保佑,轉過身卻見自己那貪吃鬼轉世的兒子站在身後,一臉的不安。“媽,剛才有人來說,叫咱十五那天,找個地方把骨頭埋了,不然我兒子出不了月子。”
麻嫂這會兒都處於兒媳和孫子都安全的歡喜中,有些沒反應過來,片刻後見到兒子還滿臉後怕地看著自己,才恍然反應過來,急忙問“”“什麼樣的人,是個姑娘不?”
她兒子如搗蒜般點著頭,“是,可是埋啥骨頭?”
麻嫂一聽這話,一巴掌又往兒子身上抽去,“你個挨千刀砍腦殼的,那天你們吃的什麼?回去趕緊把骨頭找回來,好好埋了,瓊幺跟孩子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饒不了你們。”
原來麻嫂的兒子是個扇豬匠,前些天下村裡去的時候,剛好遇到一個隊上的老母豬難產,於是隊上就給分了。
快要生產的小豬仔直接從母豬的肚子裡取出來,麻嫂的兒子也好久沒開葷了,便給了兩張布票,換了一隻小豬仔帶回來。
麻嫂也沒在家,年輕人不懂得那麼多頭頭道道的,就給燉了吃了。
旁人吃是不要緊的,但是一個臨產的產婦哪裡吃得這些東西?麻嫂回來曉得後,就一直不安心,燒香又拜佛,可是兒媳婦還是忽然難產了。
請來的產婆都說沒得救了,自己也親眼看到,娃兒一條腿就卡在那裡,但她不死心,還是找人把兒媳婦抬去醫院裡搶救。
也不曉得兒媳能否撐到,所以才一路撒著買路錢去,沒想到這途中遇到了溫四月。
而此刻的溫四月和蕭漠然也才離開醫院沒多久。
蕭漠然正聽溫四月解釋那產婦難產一事,所以便問,“你這樣說來,大部分難產其實靠醫生是救不了的?”
溫四月搖頭,“也不能這樣說,有句話叫做人定勝天,醫院當然能救,就是一波三折而已。”要麼就是產婦遭殃,大出血什麼的。
想到溫四月專程還去了一趟醫院,又問:“那如果那產婦的丈夫沒把你話放心上呢?”
卻聽溫四月笑道:“他一個三十的大漢子,當街被他老娘抽,跟幾歲的娃娃一起哭嚎,顯然也是個……”她本來想說媽寶男,但是這個名詞應該還沒誕生。“反正我就是知道,他肯定會跟他母親說。”
他母親既然能聽自己的話回家打開房門,那肯定是會信自己餘下的話。
這樣會拿那牲口的骨頭埋了,也算是給對方收屍,本來牲口又是低人一等的,雖死得冤枉,但也得了埋骨之處,這其中的冤孽也就解了。
不過溫四月心裡卻忍不住想,到底是人畜有彆,同樣是性命,人終究是高了一等。
唉,難怪世人轉世就怕進入畜生道。
兩人因為這事兒耽擱,等回去的時候,已經極晚了。
桔梗還亮著燈等他們,見著回來了才鬆口氣,方去睡覺。
因這個時候太晚,院裡人家都已經歇息了,兩人洗漱的動靜也不敢太大,簡單洗漱便直接上床去。
溫四月能感受到躺在自己旁邊的蕭漠然均勻的呼吸和溫熱的身體,但是奇怪,因為沒有燈火,看不清楚他的人,所以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哪裡不自在。
反而是今天回來的時候,不過是手被他抓過去,自己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所以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也就能心沉氣穩?
正想著,身旁的夜色裡傳來蕭漠然的聲音,“在想什麼?還不睡?”
溫四月以為他已經睡著了,被驚了一下,“沒事。”但其實心裡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王衛紅姐弟的事兒。
怎麼才能擺脫掉王家呢?
第二天,她沒去圖書館,溫桔梗則想著要過年了,便喊她一起去百貨大樓買點東西。
蕭漠然也就陪著她兩人一起去。
其實也就是今年手頭寬裕,想買些鄉下買不到的糖果點心回去叫溫老頭高興罷了。不過終究是女孩子,對於這穿戴還是十分感興趣的,不知不覺間溫四月和溫桔梗的腳步就停在了那賣成衣的櫃台前。
蕭漠然其實喊她來逛過幾次,但是溫四月都給拒絕了,覺得沒必要,自己和桔梗的棉襖都能穿。
可現在看到這櫃台裡掛著的大衣,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蕭漠然見此,招手讓售貨員幫忙拿下來。
那售貨員是個三十多的大姐,很親切的一個人,聽到他的話,哪怕見著三人穿得不是很體麵,但仍舊還是給拿下來了。
正要給他們看的時候,和她搭檔的那個年輕售貨員忽然一把將大衣給奪過去,朝著正朝櫃台前走來的中年婦女熱情地招呼道:“胡姐,您可來了,上次您不是說要給閨女買一件大衣麼?您瞧這件呢子的怎麼樣?”
那中年婦女看了一眼,是挺不錯的,但是看了價錢,想到最近給女兒請了那麼多家教,劉社長那邊又住院一直沒見好轉,劉太太如今不理人,自己去劉社長病房探望,她每次都橫眉冷豎的,說自己透露出去的。
她也不曉得劉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院裡那幾個和自己不對付的見風使舵,這些天沒少給自己下絆子。
工作不順利,手頭也不寬裕,但這件呢子大衣衛紅穿肯定好看,還是有些舍不得,便道:“你先給我留著,過兩天我來拿。”
這售貨員聽罷,連忙高興地給拿袋子裝起來,“姐,咱們不是外人,您先拿回去,過兩天把錢送來一樣,反正月底結賬。”
這是什麼操作,還能賒賬?蕭漠然皺著眉頭,剛要開口,不過被溫四月攔住了。
那中年婦女還真就提著袋子走了。
剛才招待溫四月他們的那售貨員滿臉歉意,她也沒想到自己新來的這同事會這樣操作,慌忙朝溫四月幾人道歉:“對不起啊幾位,實在對不起,您幾位要不看看其他的?”
不想那年輕售貨員見她朝著溫四月幾個穿得土裡土氣的年輕人彎腰賠罪,就在一旁毫無忌諱地嘲笑道:“桂姐,不是我說你,哪個像是你在這裡一乾就這麼多年,人家一個個往上爬,你就不會用腦子想一想麼?”
說罷,直接無視掉溫四月幾人,得意地跟桂姐說道:“剛才那個,你曉得是誰麼?那是衛生院一個領導,她家和供銷社劉社長的關係可好了。”不然自己也不可能當著另外一個售貨員的麵把呢子大衣賒賬給她。
自己還想借著跟她打好關係,沒準能入供銷社劉社長的眼,把自己調過去呢。她可不想在這百貨大樓裡天天陪著笑臉為人民服務呢。
年輕售貨員說完這些,這才拿正眼打量溫四月幾人,“你看就他們這幾個窮酸樣,那呢子大衣是他們能買得起的嗎?”說著,不忘朝蕭漠然擠眉弄眼的,“我說小兄弟,瞧你長得挺俊的,可是臉不能當飯吃,咱們這百貨大樓,還是要看錢的。”
蕭漠然本來很生氣的,但是看到溫四月一點都不氣惱,反而環手抱胸,一直微笑著打量那年輕售貨員,心中不禁有些好奇,這不符合常理啊。
換做往日,四月可能已經口吐芬芳了?於是環顧了四周,便看到了身後的韓書記。
那韓書記顯然已經來了一陣子,臉色十分難看,如今對上蕭漠然的目光,大步走過來,“蕭小友,什麼時候來城裡的,也不去家裡坐一坐?”至於他的秘書,已經走到櫃台前麵去了。
兩個售貨員大概都認出了韓書記和秘書的身份,招待溫四月他們那個還好,可是剛才出言嘲諷那位臉色就不是很好了,如今正緊張地解釋著什麼。
可是已經沒用了,她都快急哭了,從櫃台裡出來,試圖想讓溫四月他們幫忙求情。
隻是韓書記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隻朝蕭漠然道:“蕭小友,我正好有個事情找你幫忙,現在方便去家裡喝杯茶麼?”
蕭漠然沒直接答應,而是轉頭朝溫四月看了過去,畢竟這韓書記的事情,隻怕跟上次找祖墳有些關聯,他是愛莫能助,還要看溫四月。
看到溫四月同意的眼神,這才答應。
這小動作韓書記也是看在眼裡的,很大方地招呼著:“一起。”
溫四月卻不想溫桔梗牽扯這些事情太多,隻讓她先回去,總不好把糖也帶到人家去做客吧?
溫桔梗那也會意,更何況她就怕跟這些陌生人接觸,還是大領導,當下就急忙告辭走了。
溫四月和蕭漠然,也上了這韓書記的車,一起到了韓家。
韓家住在城裡一座老宅院裡,翻修過,所以這老院子仍舊顯得十分大氣典雅。
待入座上了茶後,韓書記便讓人拿出一個物件,是一柄半截的苗刀,有些年份,上麵鏽跡斑斑的。
“還請兩位幫我看看,這是一個朋友留下的。”韓書記能在這大動蕩的年代一直坐穩位置,還將自家老宅都保存下來了,可見也不是一般人。
所以早就猜到溫四月身份不一般,這會兒開口,也大大方方地直接說是請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