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蕭讓手臂受了重傷, 無法上朝,便親自寫了請病假的折子,叫淮南王第二日早朝捎到了禦前去。
成安帝禦筆一揮,給蕭讓批了十天病假,又叫宮人送來了好些珍奇藥材, 囑咐他好生臥床休養。
這一轉眼,就已經過去了□□天。
蕭讓正是身強體壯的年紀, 一連幾日的休養和進補,那兩處猙獰的傷口很快便愈合起來, 漸漸長出了泛著淡淡粉色的新肉。
隻是傷口愈合帶來的痛癢之感,叫蕭讓整夜難以入睡, 隻能看著身側的顧熙言酣睡的模樣,輾轉悱惻。
過往幾年, 蕭讓忙慣了,今時受了傷,一連幾日天天呆在平陽侯府中,真真是坐不住了。故而今日帶了顧熙言, 套了兩三輛馬車去梵淨山上禮佛。
.......
大燕朝盛行佛道,盛京城中, 天子腳下, 亦是寺廟林立,道場遍布, 稥客施主絡繹不絕。
梵淨山位於京郊的崇山峻嶺之間, 有一處古佛道場名曰伽藍寺, 自開辟起,曆代帝王都曾在此禮佛,可謂頗有盛名。
滿山熱烈的火紅,從山頂一直蔓延到山腳下。層林儘染的崇山掩映間,恢弘壯美的禪院寺廟時隱時現,相互映襯,真真是“樓台隱映金銀氣,林岫回環畫鏡中”。
雲山霧海之間,一行人馬繞過主峰梵淨山,往側峰隱翠峰而去。
半山腰上,一行車馬停下來,顧熙言扶著紅翡的手下了馬車,頗為不解地問一旁的蕭讓,“侯爺若要禮佛,為何不去那主峰梵淨山上的伽藍寺?妾身聽說,伽藍寺裡頭的主持法覺和尚頗為精通佛偈,還被百姓傳為活菩薩轉世呢。”
蕭讓舉目望著滿山雲霧,隻道,“這隱翠峰之上有座清心庵,清心庵中的夢參師太,曾指點過本候一二迷津。如今許久未來參拜,便趁著今日賦閒在府中,攜夫人來拜望一番。”
顧熙言沒想到蕭讓還是個信佛之人,聽他講了這段淵源,又看他神色肅穆,當即不疑有他。
.......
沿著山間的青石板路,向山上複行數百步,便來到一處幽深靜謐的禪院之前。
“篤篤——”
侍衛流雲上前,在那朱漆色的半月門上輕叩了兩下,眾人稍等片刻,便聽到門院裡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朱漆色的半月門打開,從門裡探出一個穿著僧袍僧帽的小尼姑。
那小尼姑略略一掃來人,當即滿麵喜意,雙手合十道,“侯爺快快裡麵請。”
禪院裡頭古樹參天,腳下的青石板上雕著蓮花寶相,影壁的地方隻立著一塊斑駁的奇石,裡頭有二三灑掃尼姑,皆是麵如止水,垂垂入定。
顧熙言聽著耳畔傳來的朗朗疏鐘,看著眼前之景撲麵而來的禪意,不禁從頭到腳一陣飄逸出塵之感。
禪院中遍植古木,一行人行了數十步,邊看到不遠處那棵高大的枇杷樹下,靜靜站著一位穿著石青色僧袍的尼姑,手裡正撚著一串白檀香的珠子,遠遠地衝兩人微微一笑。
蕭讓遠遠見了,步伐不自覺的快了幾分。
隻見他拉著顧熙言上前,深深一拜,“見過.......師太。”
夢參師太看了看蕭讓,又看了看顧熙言,神色和藹,雙手合十道:“見過兩位施主。”
這位師太生的端莊大方,臉上布著淡淡細紋,看模樣已是中年。石青色的僧帽下壓著一頭鴉青色的鬢發——竟是帶發修行之人。
顧熙言盯著這位夢參師傅看了好一會兒,覺得她的長相無比眼熟,卻又記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一行人兩廂見過了禮,那夢參師太身旁的小尼姑便引著眾人向禪房走去。
......
今日,是顧熙言第一次見這位夢參師太。方才在院子裡,顧熙言見蕭讓對她頗為恭敬,怕自己言語之間失了分寸,索性坐在那裡喝這香茶,靜靜聽著兩人攀談。
隻聽得,蕭讓先是問了夢參師太眼見著天氣入冬,山上取暖之物夠不夠,接著又問陳年的咳疾是否好轉。
顧熙言靜靜聽了一會兒,心中不禁盛滿了疑問。
兩人成親這些日子,顧熙言對蕭讓的印象頗為改觀。上一世,顧熙言一直覺得蕭讓是個粗糙的武夫之流,這一世,她漸漸發覺,此人無論是言行之間,亦或是骨子裡,都沉澱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貴氣。
可是......此時蕭讓和這夢參師太攀談的時候,言語間極儘關懷之意,嘴上更是連“本候”都不曾自稱過!
每每在閨房之中,蕭讓抱著顧熙言說著溫存的話,一口一個自稱“為夫”的時候,顧熙言看著眼前的俊朗男人,心裡頭都忍不住小鹿亂撞,如今看來........他對旁人竟也是這般嗎?!
顧熙言看了眼夢參師太端莊雅致的麵容,又低頭飲了一口香茶,當即覺得喉頭一股酸澀湧了上來,真真是百味雜陳。
幾人又說了幾句話,便有小尼姑打簾子進來,和夢參師太請辭。
夢參師太微笑著解釋道,“伽藍寺的平安符最是靈驗。如今天寒,山路上起了霜,貧尼腿腳不便,便想著叫底下的人去替侯爺求一個來。”
顧熙言聽了,抿了抿粉唇,當即笑著起身道,“即使如此,不如妾身和小師傅一同去,也好在佛祖麵前儘些心意,為侯爺求個平安。”
蕭讓聽了,點了點頭,又指了兩個護衛跟著顧熙言一起去。
.........
等一行人消失在門兒,夢參師太屏退了左右,隻留下身邊兒的一個喚做“深檀”的姑子。
蕭讓放下手中的茶盞,從八仙椅上起身,撩開衣袍,衝上首的夢參師太行了一個雙膝跪地的大禮,“兒子給母親請安了。”
原來,這位夢參師太,正是對外稱已故的元寧長公主。
蕭讓的父侯早年征戰沙場,馬革裹屍而還,薨逝的時候蕭讓年僅十四歲。兩年之後,蕭讓的母親元寧長公主也對外稱因病離世。
天潢貴胄,戰功赫赫的平陽侯府一時間隻剩下了一個十四歲的年少世子,旁人聽了這噩耗,皆是為之唏噓涕零。
平陽侯府發喪那天,滿朝的文武重臣之家皆沿路設了靈棚、靈帳,朱雀大街夾道兩旁,靜靜矗立著數不勝數的盛京城百姓,滿麵傷懷地目送靈柩遠去。
年少的蕭讓身經雙親喪世之痛,整日鬱鬱不振,太後將他接到身邊安撫了幾日,也未能減輕其心中的苦痛。
忠良之輩埋骨黃土,奸佞之輩盜名暗世,這世道從來不缺新鮮事兒。百姓傷懷過後,日子還是照樣要過。如此過了半個月,平陽侯府的喪事漸漸淡出了天下人的視野。
那日,流雲將蕭讓帶到這隱翠峰山上的禪院門前。年少的侯爺敲開那道朱漆的半月門,隻見元寧長公主身邊兒的貼身侍女深檀從禪院裡走出來,雙手合十,看著眼前形銷骨立的年少世子,強忍著淚意引他入內。
.........
“起來罷。”元寧長公主抬了抬手上那串白檀香做的佛珠,淡淡笑道,“距大婚也有些時日了,府上一切可都還好?”
蕭讓亦是麵上帶笑,起身道,“回母親的話,平陽侯府、盛京城中,一切都好。”
元寧長公主點點頭,“顧氏看著是個蕙質蘭心的孩子,你在軍中摸爬滾打多年,難免失了細心溫柔........平日裡,要多疼惜著你媳婦兒些。”
蕭讓聽了這話,腦海裡突然回想起那晚顧熙言抱著自己梨花帶雨地求“憐惜”的場麵,當即滿臉謙遜道,“母親教訓的是。”
母子二人難得見上一麵,蕭讓又細細說了些今日京中的見聞,以及平陽侯府上的瑣事。
元寧長公主聽了,笑著道,“有桂媽媽在你身邊,本宮........為母是十分放心的。看得出來,你對顧氏十分喜愛。不愧是你費儘心思,親自向聖上.......”
蕭讓聞言,忙訕訕打斷,“母親!”
“竟是難得見你也有臉皮薄的時候。”元寧長公主笑了笑,又問道:“聽聞你傷在右臂,傷勢恢複的如何了?”
蕭讓道,“叫母親記掛了。原是芳林圍獵結束那天,回京的時候馬兒受了驚,不小心才傷到的。這幾日有熙兒衣不解帶地在旁照顧,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蕭讓正兀自說著,一抬頭便看見元寧長公主正笑睨著他,不禁一頓,竟是千年難見地紅了耳根。
..........
.
梵淨山上,伽藍寺中。
顧熙言伏跪在蒲團之上,望著上首的金相佛祖,虔誠地拜了三拜。
紅翡跪拜過後,起身站在顧熙言身側,納悶地望向仍跪在蒲團上的靛玉,低聲道:“你這丫頭可真是貪心,怎的有這麼多願望要求著佛祖應驗?”
靛玉聞言,噘著嘴憤憤道,“姐姐此言差矣,妹妹先求了佛祖保佑小姐老爺夫人,又求了佛祖保佑侯爺侯府,哪裡就貪心了!”
紅翡狹促笑道,“就這些?方才我怎麼聽有人念念有詞,說什麼保佑流火侍衛.......”
流火在蕭讓身邊兒當差,平日裡免不了來凝園傳個話,送個物件兒之類的。那日顧熙言在翠微亭喝的爛醉,蕭讓指了流火來正房裡頭打探清楚。
紅翡比靛玉年長一些,素來穩重,那張巧嘴更是撬也撬不開。故而相比之下,稚嫩又天真的靛玉顯得格外好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