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節省時間,陳仰五人兵分兩路。
小襄去找她手機上的那個人,陳西雙陪同,王小蓓則是跟陳仰朝簡去另一邊。
找到人帶去墳場彙合。
王小蓓當時是和項甜甜,笪燕,小襄三人一塊兒逛的,她無意間拍到了那張照片。
隔著一個水塘拍的。
那個人隻是在她鏡頭裡一晃而過,愛拍照的她抓拍得很穩。
然而身為拍照的人,王小蓓卻是個路癡,分不清東南西北,晚上更是不知道哪是哪,她沒辦法當一個帶路的人。
陳仰根據照片上的背景判斷目的地。
整個村子的房屋並不密集,這一塊那一堆,有些散,王小蓓照片裡的人應該在村子後麵,距離集市有段不短的距離。
陳仰圈定好方位就出發了,他走在中間,左右分彆是朝簡跟王小蓓,過田埂的時候,三人就不能並排走了。
王小蓓既不想在最前麵,也不想最後一個,她想走中間,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可是那拄拐少年一直跟陳仰一起,沒分開過。
她隻是動個嘴,聲音都沒發出來,對方就像是聽見了她心裡的算盤聲,冷森森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讓她不寒而栗。
王小蓓不敢把這個請求說出來,她隻能在第一個跟最後一個中間選,沒糾結就選了前者。
最前麵雖然比不上中間,卻也還好,走在最後才是最危險的。
陳仰中間,朝簡最後。
上半夜,月色稀薄,田埂窄窄長長的,泥巴乾硬,空氣裡飄著濃鬱的土腥氣。
走著走著。
王小蓓的腳步慢了下來,脫口而出一句:“我怎麼好像聽見了四個人的腳步聲……”
說著就下意識要把脖子往後扭。
身後傳來一道繃緊聲線的低喊:“彆回頭!”
王小蓓整個人猝然清醒了過來,她一把捂緊嘴渾身打抖。
“往前走,繼續走。”陳仰的輕喘裡帶著恐懼。
王小蓓短促的嗚咽了幾聲,胡亂擦掉眼淚,顫顫巍巍的邁開腳步。
落後幾步的陳仰一張臉慘白,朝簡後麵還有一個,他沒聽到腳步聲,他聽的是走累了的嘟囔聲。
軟軟的,飽含一點孩子氣。
朝簡沒什麼反應,拄拐聲保持著沉穩的節奏。
陳仰不敢回頭。
不多時,他們穿過兩條田埂,繞過小水塘停在茅草屋前麵。
陳仰僵直的站著,朝簡從後麵上來,跟他並肩,拐杖往他那移了移,下一秒就被抓住了。
王小蓓也想抓,她還沒做出什麼動作,寂靜就被一聲巨響打碎。
“嘭”
朝簡用另一根拐杖朝木門揮去。
茅草屋裡沒有動靜。
揮門聲繼續,一下兩下三下……
屋頂茅草撲簌簌掉下來,小屋快要塌了的時候,門從裡麵開了。
門裡是黑的,沒點燈,隻有一點月光灑進去,落在開門的人身上,將他的輪廓顯露出來了一點。
又高又瘦。
陳仰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過去,那人用手擋住眼睛。
“你們找誰?”
陳仰關掉手電筒:“找你的。”
那人在屋裡靜站片刻:“我很少在村裡走動了,不知三位找我有什麼事。”
“能進屋說嗎?”陳仰語氣和善的問。
“不方便。”那人剛說完,門就被不知道哪來的一陣風吹開了,“哐”一下砸到牆上。
那人猛地從屋裡跑出來:“薑人?”
“薑人是不是你,你回來了?”
他張望著,神情焦急而熱切:“薑人,你回來了嗎?”
“薑人……薑人……出來見見我啊……”
電影裡的人鬼情未了是淒美的,讓人唏噓的同情的,而真實發生的時候,隻有}人。
陳仰抓緊朝簡的拐杖,王小蓓抓緊自己的手。
門又動了動,那人停下喊聲跑回去,很快屋裡就多了一點光亮。
陳仰亦步亦趨的跟著朝簡進屋。
王小蓓傻站在外麵。
“薑苗。”陳仰回頭喊了聲,王小蓓才慌忙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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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屋裡沒按電路,用的是煤油燈,那光透過燈罩跑出來,朦朦朧朧的。
男人沒去管進來的陳仰三人,他隻顧著在屋裡尋找著什麼,眉目比照片上的還要讓人驚豔。
不是他的。
這張臉跟小襄手機裡那個肥胖油膩的人一樣,隻能通過體型骨骼跟臉以外的皮膚確定年齡層。
一個中年,一個青壯年。
陳仰細細打量男人,那是一張理應要被時光溫柔對待的臉。
薑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臉給彆人?
懲罰嗎?
男人不停尋找的視線徒然一滯,他直勾勾的望著屋裡一處角落,輕聲呢喃:“薑人,你終於
來見我了。”
陳仰不自覺的看過去,那裡什麼都沒有。
可男人的表情不是假的。
陳仰靠近朝簡,王小蓓直接靠著牆癱在了地上。
“薑人,五年了,你為什麼才來見我……”男人兩隻手抬起來,做出一個想擁抱卻又害怕被拒絕的姿勢。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男人兩手捂臉,哽咽著說:“我喜歡的是你,一直
都是你,我從來沒說過要娶薑苗,我隻想娶你,我沒有騙過你啊……”
“我都想好了,這裡的人融不下我們沒關係,我們可以想辦法征求兩家人的同意,不管其他不相乾的人,我們還可以離開村子,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有很多路可以走的,為什麼你偏偏走上了一條死路,為什麼啊薑人。”
“當年我跟薑苗的親事根本沒定下來,是有人故意那麼傳的,我告訴過你的啊,她也知道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答應了會幫我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她,我承諾過你的你忘了嗎,我隻是去外地辦事,我說過會趕在集市的最後一天晚上回來,為什麼你沒等我……”
“是不是我不在的那三天發生了什麼,還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啊,薑人,你為什麼不說話?”
男人猩紅的眼睛裡滿是深情跟寵溺:“不要生氣,不要哭,你不想說就不說了。”
“薑人,你知道我那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的臉變成你的,我的心裡有多高興嗎。”
男人啞啞的笑起來:“你和我長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看,我不怕的啊,我怎麼會怕我的薑人呢。”
“你能來看我,我真的很開心。”
“我很想你。”
“薑人,你抱抱我啊,抱抱我……”
男人笑著笑著就哭出了聲,可憐又痛苦的哀求著。
陳仰起著雞皮疙瘩拽朝簡,得把這個人帶去墳場跟小襄他們彙合。
朝簡:“帶不了了。”
不等陳仰詢問,他就又道:“走!”
陳仰的腦子沒反應過來,身體就替他做了行動,他一手抓著朝簡,一手拖走王小蓓。
門“砰”地在他們身後關上。
緊接著,裡麵是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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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蓓也跟著叫,叫完就用兩隻手交疊著捂嘴,眼淚嘩嘩的。
陳仰沒哭,可他身上的汗毛都站起來了,那小屋裡彌漫出了一股可怕的鬼氣跟血腥味,隱隱還混著啃食的聲音,嚇得他背起朝簡就走。
王小蓓急急忙忙追上他們。
陳仰這段時間的鍛煉在這一刻展現了出來,他背著朝簡走路比小尹島的時候要輕鬆,一直把對方背到離墳地不遠才放下來。
“嚇死我了。”陳仰說出了逃跑
路上的第一句話。
王小蓓的台詞被搶了,她蠕動了幾下嘴唇:“我有一種你比我還怕鬼的錯覺。”
陳仰無言以對。
“緩緩。”陳仰不管是哪就坐下來,拉了拉朝簡的褲子。
朝簡丟給他一物。
陳仰拿起來摸摸,又捏捏,是另一塊金絲猴糖:“我不是要吃這個。”
“沒有彆的。”朝簡說。
陳仰:“……不
是,我不是要吃東西,我是想聽你說說。”
“沒有想說的。”朝簡俯視他,“你坐到了垃圾堆上。”
陳仰不想動,垃圾就垃圾吧。
朝簡悠悠來一句:“是死人沒燒完的衣服。”
陳仰當即就跳了起來。
王小蓓又要發出高分貝的尖叫,拐杖打石頭的聲音讓她嗓子一哽,強行將叫聲咽了回去。
大多女孩子的內心都要比男孩子柔軟細膩,隨著時間的流逝,王小蓓的驚恐逐漸被感性壓住,她忍不住的感歎。
“其實同性戀在我們這個年代都有人說,舊時代就更……”
王小蓓急忙大聲道:“我不是說不好!”
“我認為感情不應該用性彆年齡職業來劃分,不存在這個高貴,那個低賤,這個值得尊重,那個就該被歧視。”
她正色道:“不管是異性戀愛,還是同性戀愛,那都是一樣的,兩個人,一段情,用緣分跟真心牽著……”
“性彆無罪,是時代的觀念造就了社會的風氣,不是誰的錯,都沒有錯,生不逢時,我相信未來某一天同性戀,同性婚姻不會再成為人們眼中的異類,另類,而是認可跟祝福……”
陳仰越聽越有種亂入情感大師講座的感覺,還偏題了,聽得頭暈,他想皮兩句,卻皮不起來。
換做他以前的性格,這個時候同樣皮不了。
因為以前也怕鬼。
王小蓓絞儘腦汁慷慨激昂一番,唾沫噴多了有點缺氧,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小心翼翼對陳仰使眼色,我說的怎麼樣,還可以吧,我真的儘力了,我安全了嗎?
陳仰:“……”
眼看王小蓓還要繼續,陳仰趕緊阻止:“可以了。”
那就好,再說下去就要唱了,王小蓓拍了拍胸口:“裡麵那個人是有苦衷的吧。”
“他等了五年,一直靠思念活著,那麼深愛,怎麼會……”
陳仰語出驚人:“他在撒謊。”
王小蓓傻眼,有嗎,什麼時候?她一點都沒看出來。
陳仰說:“屋裡的鏡麵上有很多灰。”
王小蓓刷地瞪大了眼睛,那個人說薑人和他長在一起,他很開心,每天都能看到對方,每天都看。
不照鏡子用什麼看?
那麼深情款款,竟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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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是不經意間發現的這個細節,之前笪燕死的時候,牆上掛著個小鏡子,剛才在屋裡,他為了讓自己不那麼怕,眼珠亂轉的分散注意力,餘光瞥見了一點紅色。
那小鏡子跟笪燕牆上的一樣。
隻不過鏡麵和乾淨不沾邊,灰蒙蒙的,很久沒用過了。
而且小鏡子背麵還有一小塊黃色,像符。
陳仰沒處過對象,男孩子女孩子都沒喜歡
過,不太懂感情方麵的東西,他隻能憑著觀察力分析,當時門被吹開的時候,那個男人的心裡應該就已經慌了。
後麵一係列都是偽裝。
陳仰雖然沒見到薑人,卻見過其他鬼魂,沒有好看的,死時死後都很恐怖。
薑人怕是以真麵目出現在了那人麵前的。
厲鬼會是什麼模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人說他不怕,他怎麼會怕自己的薑人呢,那話說的陳仰一個零戀愛經驗的人都有些動容。
要是鏡子不放在角落,上麵也沒灰,沒符,那就是兩個陰陽相隔的戀人久彆重逢。
陳仰眯眼望了望模糊的茅草屋黑影,估計那個人曾經是喜歡的,隻是薑人變成鬼了,纏著村子跟外村,他和大家都出不去,被困在了這場咒怨裡麵。
久而久之,那份感情就被恐慌跟厭惡啃光了。
“薑人把他的臉給了自己喜歡的人,肯定是對方在他活著的時候很迷戀他的臉,經常癡癡的摸啊親什麼的。”
王小蓓把壓到鼻子的大鏡框扶上去:“很難有人不迷上的吧,長那麼美。”
陳仰認同的“嗯”了聲。
一道目光瞥來,他迎上去,對方回應他的是一個冰冷的側臉。
“五年沒露麵,搞不好是他在成長。”
王小蓓說:“鬼也要進化,他這次出現,很有可能是想跟那個人一直在一起的,卻沒想到被欺騙,一怒之下把人吃了。”
陳仰覺得有幾分道理。
薑人今晚九點多出現,很有可能當年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過去的,一個人走在田埂上麵,走累了,嘴裡嘟囔“怎麼還沒到”。
那時候小茅草屋說不定隻是兩個人的約會地點。
哪怕有一個外出不在村裡,另一個去那待著也會很快樂。
“那在你看來,那個人哪些話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陳仰問在場的唯一一個女性,情感豐富的王小蓓女士。
“假的啊,假的我不知道,我說真的那部分吧,”
王小蓓的腦細胞並不茂盛,她揀簡單的,容易辨彆的說:“這裡的人發現了他們的關係,融不下他們,兩家人不同意。”
沒了。
陳仰否認王小蓓的想法,還是得他自己來,他把那個人說的一字一句的逐一還原,挑出有用的信息。
假的部分主要
都在後半段,高興,開心,不怕的反義詞才是真的。
真話在前麵,被小部分假話包裹著,要一根根抽出來。
那個人透露,薑苗也知道他跟薑人的事情,“也”字說明兩點,一,除了薑苗還有某個人,或者幾個人是知情的,二,村裡人並不知道,頂多隻是有些閒言碎語。
薑人生得柔美,不符合所謂的傳統男子氣概的長相,他跟一個男的走得近,會被說。
那個人說“
這裡的人融不下我們……有很多路可走”,那都是他們的關係被發現以後的打算,並不是說當時就已經人儘皆知。
現在還不知道薑人是怎麼死的,具體哪個時間死的,死在村子裡的什麼地方。
陳仰想到大範圍的咒怨,趕集的村裡人跟外村的,這麼多人被纏上了,他懷疑當年薑人死的時候,他們都在場。
假設薑人跟那個人的關係就是那時候被發現的……
同性戀會被浸豬籠嗎?不至於吧。
而且,薑苗在整件事裡麵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無辜的受害者?
薑苗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取向,知道他有個喜歡的人,如何知道的……
她作為那門親事的女方,是怎樣的立場?
陳仰還記得一個信息,薑大寵薑苗,很偏心,她不點頭的話,親事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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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還是不要輕易承諾什麼比較好。”
陳仰捋完所有思緒,輕歎了一聲:“一個承諾用時十幾秒,或者一兩分鐘,困彆人一輩子。”
王小蓓很同意這一點:“是啊。”
“嗬。”
耳邊傳來一聲嗤笑,陳仰一頭霧水的看向搭檔。
朝簡一言不發的拄拐走了。
陳仰搔搔頭:“薑苗,你知道他怎麼了嗎?”
“你不會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自問自答了句,腳步飛快的跟上去。
王小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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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三人到墳場的時候,小襄跟陳西雙已經在那等著了。
“你們總算是來了。”陳西雙等得身上的冷汗乾了又有,人都有些虛脫。
小襄看陳仰幾人身後:“人呢?”
王小蓓作為代表出場,嘰裡呱啦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三角戀。”陳西雙很利索的做出總結,“兄妹倆喜歡同一個人,悲劇。”
陳仰指指蜷縮在地上的中年人:“不說那個了,這個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是薑苗先進去的,他狀態還行,不知道怎麼了,我一進去他就瘋了。”陳西雙嘀咕。
陳仰問道:“他家裡有鏡子嗎?”
“沒有。”小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