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沒有說出人名,也沒看在場的眾人,他望著熙熙攘攘的集市,這個小插曲被他推向了高潮。
剩下的是當事人的主場,對方會自己站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地上的屍體在一點點變涼,牆角這一塊像一個獨立的小空間,有什麼在無聲的發酵著,即將蓬炸。
在場的七人裡麵,王小蓓的精神狀態最差,她受不了的打破這種詭異氛圍。
“到底是誰啊?”
王小蓓一個個看過去,沒看出什麼結果,殺人犯的臉上不會寫“我殺了人”這幾個字,她又回頭去看,眼睛瞪著陳仰。
“是你搞錯了吧,不可能是人為……”
有個聲音跟王小蓓同時出來。
“是我。”
錢秦站在牆邊,冷薄的唇開啟:“我殺了薑大。”
那一瞬間,驚呼聲跟抽氣聲交織著響起。
“為什麼啊?”王小蓓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牆邊的青年。
錢秦沒有開口。
王寬友表情沉肅的思索片刻,想到了什麼,他微微彎著的腰背頓時直起來:“薑大都死了,就不會再有拜祖?”
“是這樣嗎?薑人。”王寬友問錢秦,也問陳仰。
後者壓著嘴角,前者給了王寬友一個答案:“是。”
“規則裡的漏洞,就是讓人用的。”錢秦說。
王寬友一時間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後退半步靠到牆上,耳邊回想著這個人說的兩句話“我隻是喜歡把問題簡練化。”“如果解決一件事的辦法有多種,我會選擇效率最高的一種。”
效率最高……
王寬友臉部肌肉輕顫:“老集村的那兩個薑大呢?”
錢秦用一種“你的智商不低,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的疑惑表情看他。
全死了。
王寬友一隻手抄進淩亂的發絲裡麵,另一隻手也抄進去,做出了一個混亂的,甚至有點不知所措的姿勢。
“殺人了啊……”陳西雙像個誤入狼群裡的小羔羊,傻了,“這裡可以隨便殺人的嗎?”
沒人回答他。
.陳仰敲點拐杖的手指蜷起來,當時在祠堂裡,那隻鬼引導他去開櫃子,發現竹簽對應貨物,從而推斷出拜祖的步驟。
那時候陳仰認為鬼那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
對方是在告訴他,賣三天東西的總數額能不能達標,關鍵在拜祖這件事上。
要想辦法避開。
隻要不賣掉薑大抽中的族產,就不會有人死於拜祖。
活著的人多,人均額就不會大幅度增高,那他們達到村長要求的總數額也會容易很多。
陳仰沒想到自己分析推測了那麼多,卻隻是在真相的
外圍打轉,那隻鬼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訴他……
拜祖這個死局的漏洞在哪裡。
殺光薑大就行。
所有薑大,全部殺掉。
陳仰閉了下眼睛。
“你瘋了吧!”
王小蓓從呆若木雞的狀態抽離,聲音尖細的對著錢秦大叫:“早上出攤的時候,我們都算過人均額了,已經比昨天增長了很多,你現在還殺了三個,不能少人了你不知道嗎?”
錢秦的情緒沒有被她帶起來,木著一張臉道:“隻有這一個漏洞。”
“現在動手跟收攤後動手,沒區彆。”
王小蓓聲嘶力竭:“當然有區彆了!”
“晚上收攤以後,先是點人數算人均額,後麵才是拜祖,到時候趕在薑大進祠堂前動手不行嗎?”
“不能等到我們都過了人均額再殺他們啊?你自己找死為什麼要害我?!”
“為什麼啊!我得罪過你嗎?啊!”王小蓓哭著抓起土塊往錢秦身上砸。
錢秦拍掉衣服上的碎土:“你是不是沒搞清楚任務規則?”
王小蓓扭曲的臉一滯,她迷茫的去看大家。
“到那時殺了他們,還會再算一次,1500分攤到活著的人頭上,全部過線了才是完成任務。”王寬友道。
王小蓓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
錢秦沒多待就走了。
他既沒殺人的愧疚跟慌意,也沒想要借題發揮的用“救命恩人”的身份找大家討要一聲謝謝,仿佛隻是在計算一道數學題的過程中遇到了思維陷阱,現在被他發現了,也避開了。
這道題就此解答了出來。
還剩最後一道大題。
王寬友欲言又止的想叫住錢秦,最後還是沒喊出口。
錢秦賺的錢最少在200以上。
他在安全區域。
因此在他看來,早點殺死薑大打破拜祖的局麵,剩下的時間可以一心賺錢。
王寬友捏了捏鼻梁:“我們也都回攤子上吧。”
陳仰站在原地沒動,不知怎麼還是有點怪,他垂眼觀察劉順的勒痕,腦子裡想的是張廣榮脖子上的那道。
錢秦是用什麼勒死他們的?
為什麼兩道痕跡仔細對比起來,似乎有些不太……
“我有參與。”
女生沉靜的聲音響起。
王小蓓扶牆爬起來的動作一頓,睜大眼看小襄:“你參與了什麼?”
陳西雙也懵了。
這怎麼還跟小襄扯上了關係?
小襄放在連帽衫口袋裡的手動了動,指間什麼都沒有。
那一盤鐵絲沒了。
昨晚的實際情況是,小襄在等王小蓓期間聽到了外麵的異常,
那是張廣榮被勒脖子,喉嚨裡發出的求救聲。
小襄往茅廁外走了幾步,看見了正在行凶的錢秦,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一個回茅廁,一個繼續殺人。
之後小襄跟王小蓓說話,為錢秦作掩護。
再後來,她們出去看到張廣榮的屍體,將他拖回了住處。
小襄是第四次完成任務了,她熟悉任務世界的規則,沒花多少精力就通過錢秦的舉動聯想到了拜祖。
順著那個方向發現了錢秦的意圖。
至於劉順的死,小襄有幫錢秦把風,也是她給的作案工具。
本來錢秦還要用電線勒,結果他來的時候忘了拿大背包,臨時改用的鐵絲。
並成幾股一起勒的,跟電線差不多的寬度。
從昨晚到現在,小襄跟錢秦沒說過一句話,隻用兩個眼神交流達成了默契的配合。
他們都不認為大家會一致讚成這個做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一旦有了分歧,薑大就會有察覺。
這也是錢秦沒直接用菜刀,而是偽裝成鬼殺人的原因。
小襄沒有解釋自己的隱瞞跟配合,對她來說,進了任務世界,很多不能做的事都要去做。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活著回去,活到最後,解綁身份號。
這是她的信念,從來沒模糊過。
王小蓓見小襄要離開,她大力扯住對方的衣服。
“什麼時候參與的?昨晚還是這次?”
小襄:“都有。”
王小蓓呆滯了幾個瞬息,空著的那隻手指向陳仰:“昨晚他問你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像是在審問嫌犯,不尊重人。是我!我不止一次的替你說話,敢情我是個白癡!”
“我們不是朋友嗎,你為什麼連我都瞞著,你可以告訴我,我也能幫你的啊?”
王小蓓的憤怒變成了慌張,隊伍裡隻剩她跟小襄兩個女孩子了,她單方麵的認為她們要相依為命。
現在小襄竟然跟個男的暗中搭上了,他們成了一個戰線上的人,沒有她。
小襄的衣服被抓得瀕臨開線,她試圖去撥王小蓓的手,對方卻抓得更緊,一副棄婦的模樣。
就王小蓓的性格,讓她知道了,等於告訴了所有人。
小襄怎麼可能跟她說這件事。
王小蓓還要鬨,小襄終於露出了厭煩的情緒。
“適可而止,薑苗。”
王小蓓臉一白,小襄趁機把自己的衣服從她手上拽出來,頭也不回的走進集市。
“等等我!”王小蓓倉皇追了上去。
習慣了抱團的她,不能自己一個人,小襄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
走遠了的小襄折回來,一步步走到陳仰麵前停下:“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發現的我的破綻?”
“沒發現。”陳仰說<,“隻是覺得有點不合理。”
“尤其是在確定薑大是人為的之後。
人為的,就不會無聲無息。
勒死一個戒備心不錯的成年男性沒那麼容易,哪怕是同性乾的,都要費點時間。
而小襄作為他們這夥人裡任務經驗最豐富的,大半夜出去上廁所,勢必會很小心謹慎,或許站位都不在茅廁裡,而是挨著門口,方便隨時做出應急措施。
那她怎麼會一點異常都沒留意到呢。
小襄聽完陳仰的回答就沒再往下問,她轉頭去看王寬友:“你的筆記能給我保管嗎?”
王寬友沒反應過來。
小襄說:“我想我跟他都會活到最後。”
“但是,我對筆記本的興趣跟重視程度比他高很多。”
王寬友重新打量眼前的大四女學生,前輩。平平無奇的一張臉,眼裡卻有不滅的光。
目標明確,一路向前。
不會有任何人跟任何事阻攔她的腳步。
“還是繼續放在薑人那吧。”王寬友說。
小襄對他的決定不做絲毫評價,也沒露出什麼失望跟不滿,隻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陳仰其實想把包跟筆記本都物歸原主,對方一成不變的消極讓他有些不解。
“我知道拜祖的死局已經破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多賺錢,越多越好。”
王寬友看出陳仰的想法,幽幽的說了一句,神態一點鬥不輕鬆。
“早上出攤的時候還有14個人,現在隻有11個了。”
陳西雙按著手機上的計算器,舌頭打結的念著上麵的一串數字:“人均1,136出頭。”
太多了,長得太快了。
王小蓓不哭也不叫,流多了眼淚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神空洞。
“完了,完了完了……”陳西雙嘴裡不停的說著那兩個字。
陳仰道:“可以讓離得近的人幫忙介紹客源。”
“不違規?”
陳仰搖頭:“我試了。”
王小蓓的眼裡瞬間就恢複了神采,幾秒後就跌回黑暗。
她的斜對麵是李平,對方死了以後就空著了。
附近有老集村的兩個薑人,可他們會幫她嗎?不可能的。
都這時候了,大家恨不得
留住每一個從自己攤位前經過的村民,誰還會把客源介紹去其他攤位。
那樣做等於為了彆人,把自己放到危險境地。
又不是傻子,沒人會那麼乾的。
陳西雙跟王小蓓想到一塊兒去了,兩人是複製的麵如死灰。
他們又不約而同的去看那個沒說過話,也沒離開過陳仰的拄拐少年。
這位會。
他會幫陳仰。
.<陳西雙去找錢秦,他們離得不遠,他想尋求對方的幫助。
即便希望很渺茫,他也要試試,不能輕易放棄了。
王寬友跟陳仰道彆,接著是小襄跟王小蓓。
一行人收攤前都不會再重聚了。
前提是不會再有人死。
陳仰拉著朝簡往他們攤位方向走,有感應似的,他轉身往牆角望了望,劉順的屍體沒了。
昨晚他們四個回來麵對張廣榮的死,各有不同的關注點。
劉順身為薑大之一,他不會一點警惕都沒有。
結果還是沒防住。
陳仰收回視線繼續走,在這樣一個生存的背景下,自保都困難的時候,他對其他人的遭遇無能為力。
餘光捕捉到錢秦賣東西的身影,陳仰的腳步微頓,他看著對方,想到了文青。
不知道這兩人有沒有可能出現在同一個任務裡。
又會有什麼樣的化學反應。
.
死了三個薑大,村長什麼也沒說,隻是把他們的貨物分給其他人。
貨物搬到陳仰那的時候,他觀察著老人的表情問:“村長,今晚收攤後還會有拜祖嗎?”
老人嘬著煙,沒什麼血色的嘴角往上跑了一點,轉瞬即逝。
那個弧度暴露了他的心思。
看來老人早就琢磨出來了拜祖的名堂,隻是不能對外透露一個字。
去年沒人發現這個漏洞,三輪拜祖下來,賣掉族產的估計有很多人,最後以失敗告終。
今年他們這夥人發現了。
老人的心裡很開心,完成1500的總數額勝利在望。
“薑大都死了,誰來拜祖?”
村長手裡的煙杆敲了敲攤子邊沿:“罐子擺好,不要碎了。”
陳仰把罐子往裡放放:“那晚上是要怎麼弄?”
“照常收攤。”村長說,“清點貨物是個大活,越是最後了,越有人不老實。”
陳仰問道:“清點完呢?”
“清點完就根據人數算平均額,都到那個數了……”
陳仰往下接:“我們就可以走了?”
“走什麼走!”村長瞪他,“本來今晚八點拜祖,跟往常一樣搞半小時,之後再算一次人均額,現在拜不成了,還
是要走那個流程。”
“……”
也就是說,任務截止時間是拜祖之後。
不管會不會拜祖,都要等到八點半算人均額,那時候完成了任務才能離開。
這個規則乍一看淳樸接地氣,實則比火車站那個要殘暴很多。
假如一個人賺很多,其他人賺的少,賺很多的那個照樣死。
除非對方能賺1500。
最後就剩自己了,也
能活。
可是那不可能,賣的都是生活用品,而且就三天時間,賺不了那麼多。
規則太坑,它不算大家加在一起的數目,而是用1500除以存活的人數,每個人必須都過平均線。
死一個就重新算。
這是個集體任務,光想著自己賺錢不行,要有先富帶動後富的精神。
但是大家的攤子不靠在一起,離遠了的幫不上忙。
真的坑人。
陳仰的心裡頭很不踏實,他整理整理攤子上的貨物,擠出笑臉招呼路過的行人。
“姐姐,要不要看看醃菜罐子?”
“大爺,買竹籃子嗎?”
“……”
.
中午的時候,陳仰沒離開攤位,他就坐在板凳上麵啃麵餅。
又冷又硬,難以下咽。
有得吃比沒得吃強,再說鬨饑荒的時候又是啃樹皮又是喝泥水,他這個好歹是真的餅。
陳仰這麼一想,嘴裡的餅都香了起來。
“吃哭了?”
陳仰聽著攤前的聲音抬起頭,濕潤的眼瞥了眼少年,乾啞著說:“生理性的,硌嗓子。”
他沒站起來,就這麼瞧著少年那一頭栗色短發,真順。
“你不看著自己的攤子,來我這乾什麼?”
朝簡說:“餅給我。”
陳仰咬著嘴裡的餅,眼睛瞅他:“你自己的呢?”
“吃完了。”
陳仰做了個艱難吞咽的動作,咽下餅緩了緩:“你那不是還有個雞蛋嗎?”
“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