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簡搭著拐杖,一隻手伸進運動衣口袋裡麵,拿出一個雞蛋丟到他懷裡:“這個給你,換餅。”
陳仰二話不說就把大半個餅給了他,換回來一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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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賺的有200了。”
陳仰把板凳給少年坐,他靠著攤子剝蛋殼:“按照這個趨勢,收攤前說不定真能達到你說的那個數。”
“彆想其他的,賣你的東西就好。”朝簡吃口餅,垂著眸細嚼慢咽。
陳仰仰頭看明媚陽光,眉心蹙了蹙,任務世界的好天氣會伴隨腥風血雨,不是好兆頭,他把蛋殼丟到地上:“你慌嗎?”
這是廢話,陳仰決定當作什麼都沒
發生,少年卻對他道:“我跟你一樣,隻有一條命。”
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慌。
陳仰彎腰湊近,少年後仰頭跟他拉開距離,眉頭皺了皺。
“離我遠點。”他說。
陳仰往攤子上一坐,兩條腿隨意垂著:“你慌得波瀾不起,肉眼凡胎都識彆不出來。”
朝簡不快不慢道:“識彆不出來跟不存在是兩個概念。”
“是這麼個理。”
陳仰說,“有時候我覺得你不像個正常人,個彆時候感覺你不是人,有的時候又發現你就是個普通人。”
“挑食,起床氣大,不聽勸,彆扭,不想被人說還是個孩子,怕做噩夢……”
陳仰忽然被一陣寒氣刺到,話聲戛然而止,他清咳了幾聲,對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睛。
“彆誤會,我不是說你隻有缺點,優點也是有的,一大堆,不過它們讓你沒煙火氣,還是缺點顯得你可愛。”
朝簡一聲不吭的看著他。
陳仰被看的有點發怵,雞蛋都吃不下去了:“中午吃藥了嗎?”
朝簡深黑的瞳孔動了動。
陳仰捕捉到這個小變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站在一個年長6歲的大哥角度,語重心長道:“藥要按時吃,吃了不一定好,不吃一定不會好。”
“吃了。”朝簡不耐,“嗦。”
陳仰咬一口雞蛋,拍掉落在身前的蛋黃沫沫:“我都快忘了你是黑戶了。”
“也不知道除了你,還有沒有黑戶。”
陳仰沒指望這位跟他討論,他自言自語的說:“這種bug就是個定時炸|彈。”
朝簡沉默的吃麵餅,不小心噎著了。
“咳。”他低咳出聲,難受的繃著臉,周身氣壓很低。
陳仰問怎麼樣,沒得到回應。
“你在這等著,我去給你找水喝。”陳仰從攤子上滑下來。
“不用。”
朝簡的喉頭上下攢動了幾下,繼續吃餅。
陳仰搖頭歎息,相處的時間越長,他越能從感受到這位身上的執拗勁。
向東說這位狂躁偏執。
狂躁他是見過的,偏執方麵的話……
陳仰正琢磨著,一道纖細人影跑進了他的視野裡。
是陳西雙。
他搖搖晃晃穿過集市,撞上這個碰到那個,踉踉蹌蹌的,腳步打晃,神情慌亂無助,就跟後麵有一群人在攆他一樣。
陳仰第一反應是,這孩子又被附身了。
當年的這個時間,薑人就沒這麼大陣仗的攆過。
陳仰大喊了聲:“薑人!”
集市上的喧鬨有一瞬的凝結,之後恢複如常。
陳西雙跑到了陳仰的攤子前,裹挾著一股子腥味,衣服上頭上有幾根鴨毛。
他腳步不停的跑著,臉色青白,眼角血紅,仿佛不認識陳仰。
真被附身了。
陳仰記得集市上有個收鴨毛片子的,薑人當年不小心摔進裝鴨毛的袋子裡了?
還是有人抓了一些扔到了他身上?
陳仰看著陳西雙的背影問搭檔:“怎麼辦?”
朝簡側頭掃了眼:“一會就停下了。”
陳仰起先還不懂朝簡的意思,很</p快就發現陳西雙去的方向是那座橋。
薑人死在橋上。
陳西雙會停在那裡。
那橋對麵同樣是個個集市,兩邊連一起的,紅燈籠從老集村串到那個村子。
說明當年薑人的死,他們也有參與。
現在行凶者跟圍觀者都在,不論是以鬼魂的形式,還是活人的放式,一個不差,他們擺脫不了薑人的咒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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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西雙恢複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趴在橋上麵,身上很疼,到處都疼。
像是被很多東西砸過。
陳西雙摸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看到鏡頭裡的自己,他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他毀容了!
大塊小塊的青紫跟淤血沾滿了他的臉,眼睛紅得隨時都能流出血淚。
慘死的冤魂一般。
他的耳邊還有很多聲音,很多人在罵,怪物,去死,惡心。
“啊啊啊――”陳西雙發瘋的大叫著跑下橋,直奔陳仰那兒。
陳仰就算有心理準備,看到陳西雙那樣也嚇一跳。
沒有被東西砸,卻是一副慘遭欺淩的樣子。
陳西雙很想撲到陳仰懷裡求安慰,這也是想想而已,拄拐的那位在,他連手都拉不到。
“太恐怖了,我還以為我已經死了。”
陳西雙哆嗦了一下,嗚咽道:“要不你摸摸我,看我是不是熱的?”
他嚇出了毛病,懷疑自己的心跳跟體溫隻是錯覺。
陳仰碰碰他的手:“熱的,沒死。”
“那就好那就好……”陳西雙哭著說,“我還活著就好。”
陳仰把兜裡的衛生紙給他:“你沒在自己攤位上?”
“沒有。”陳西雙接過粗糙的衛生紙擦眼淚,碰到臉上的傷,他疼的大喊大叫,眼淚完全止不住,“我想來找你,不知道怎麼就……就摔進了鴨毛裡麵,好多,好腥,弄得我嘴裡都有。”
陳西雙說著覺得那味道還在嘴裡,他呸呸幾聲,扭頭乾嘔。
陳仰看老陳家的慘成這樣,不知道說什麼好:“回去吧,收攤前不要再亂跑了。”
“我不離開攤位就不會被……”陳西雙用嘴型說了最後兩個字。
“不觸犯到某件事,某樣東西,應該就不會。”
陳仰想了想,補充道:“話也少說。”
陳西雙認真記住,他吸吸鼻子,眼神感激的看著陳仰。
那雙眼睛太紅了。
不說話的時候,就這麼看過來,有種無法形容的詭異。
陳仰的頭皮有點發麻。
“噠噠”
朝簡拿著拐杖敲兩下地。
陳西雙一個激靈,他抹了抹眼睛,一瘸一拐</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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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對視的時候,我天靈蓋都涼了。”陳仰心有餘悸。
朝簡:“……”
陳仰的後背有點癢,他把手繞到後麵,往衣服裡伸去,指尖觸碰到了一片潮濕。
“我覺得我進步了一點。”陳仰抓著背說,“男鬼勉強能適應了,小孩跟女的就……慢慢來吧,還是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朝簡看他後麵露出來的那截腰。
陳仰也往後看了眼,他以前愛運動,喜歡到處跑,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後來在康複院待了三年多,缺少陽光照曬,變成了病態的白色,現在正在慢慢恢複。
肌肉線條也在往以前的狀態發展。
見少年還在看,陳仰又扭著脖子瞧了瞧,奇怪道:“怎麼了?”
“沒怎麼。”朝簡偏頭看一邊。
陳仰接著抓背,他抓了會把衣服理了理:“你說我進步了嗎?”
學生想要老師給打一個分數。
朝老師半晌道:“不想說。”
陳仰:“……”
“等你什麼時候見到鬼魂不抖了,你再問我,到時候我告訴你。”
陳仰無言以對。
這位少年的意思是,及格線以下的分數沒必要打,都是零,沒意義。
等及格了再說。
沒多久,朝簡那有人要買東西,他坐在板凳上沒動。
陳仰皇帝不急太監急,催促他快點。
“現在十二點,六個小時倒計時了。”陳仰說,“弟弟,哥哥還要指著你呢,你稍微有點乾勁行不行。”
“……”朝簡抽著唇角拄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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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沒什麼事發生,直到六點的時候,天色突然就暗了下來。
太陽跟雲朵都不見了,天空變成一塊灰布。
看著讓人有種窒息感。
仿佛那塊布就在自己臉上。
陳仰從攤位前出來,他往朝簡那走的身形倏地一頓,眼睛瞪著不遠處的地麵。
那裡憑空出現了一條鮮豔的血痕,越來越多。
像是有個人正在艱難爬行。
那血痕經過陳仰身旁,一路蔓延到橋上。
觸目驚心。
而集市上的那些人踩著血痕
走動,笑著看著,一切如常。
那血沾到他們的鞋子上麵,隨著他們逛集市,地上都是混亂的血印。
“我那邊也有爬行的痕跡。”王寬友不知何時過來的,沉聲說,“應該是貫穿了整個集市。”
陳仰道:“從哪開始的?”
“當年的薑家吧。”
陳仰站在血痕邊,沒讓腳踩到,他呼出一口氣:“收攤了。”
話音剛落,村長的喝聲就傳
了過來。
“收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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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的這個環節似乎很重要,村長誰都信不過,他親自清點貨物,一個個的來。
老集村的薑苗是第一個,其他人都在外麵等著。
陳西雙慘兮兮的坐在地上,渾身沒一塊完好的地方:“還是十一個人吧。”
“現在是。”王寬友道。
“什麼叫現在是,後麵都安全了。”王小蓓敏感的反駁,“就是十一個人,人均136塊三毛六!”
“你們都賺到了吧?”兜裡揣著160的她精神飽滿,猶如回光返照。
陳仰幾人沒回應。
而老集村的三個薑人不跟他們在一起,離得遠。
“你們肯定都賺到那個數了。”
王小蓓自說自話:“這次我們都沒事了,很快就能回去。”
陳西雙看到她的Fg在飛。
“八點半還要再算一次人均額。”陳仰說。
“為什麼?”
“那是拜祖結束的時間。”陳仰說,“雖然拜祖那部分跳過去了,但還是要走流程。”
氣氛變了變。
現在六點十分,距離八點半還有兩小時二十分。
有點長。
王小蓓推推大鏡框,笑著說:“沒事的,現在不出攤了,也沒了拜祖,我們不可能再少人的。”
陳西雙抖了抖唇,彆說話了好嗎!自己插Fg,還給他們插,這是要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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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點貨物的過程很漫長,持續了半個多小時。
結果是十一個人變成了十個。
少的那個做生意不乾淨,賬目對不上。
村長讓所有人站在一排,跟第一次一樣,點了點他們的人數。
“十個。”
村長說:“人均150。”
他看著自己手裡的單子,那上麵是每個人的收入。
“有兩個沒達標,一個賺了147塊8毛,一個是140塊兩毛三分。”
隨著村長說完,十人裡就傳出兩聲慘叫。
那是老集村的兩個薑人,他們一個人少了一條腿,一個人少了隻手。
斷掉的沒在地上,憑空消失了。
陳仰麵對著村長
麻木的臉,嘴裡一陣口乾舌燥。
一開始的時候,陳仰以為趕集的會多買二十五個薑家人攤子上的東西。
畢竟薑家三人完成總數額的盈利,對他們每個人都好。
後來他發現沒那回事。
過來趕集的必須正常逛攤位,他們怕觸犯薑人的禁忌,不敢動半點“為了讓老集村人湊到1500就多買些東西”之類的作弊心思。
老集村的村民也沒有任何優勢。<</p>
陳仰看那兩個殘疾薑人昏倒在血泊裡麵,耳邊是村長再次響起的聲音。
“現在剩下八個。”村長說,“人均……”
“不算!不能這樣!
王小蓓尖叫著阻止村長念出數字,她猙獰著臉流下眼淚:“不算的,不算的爺爺,求求你彆……”
話沒說完就沒了聲音。
王小蓓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她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塞進一個無形的真空壓縮袋裡麵。
身體開始變扁,扭曲……很快就變成了皺巴巴一小塊。
陳仰眼皮痙攣的去抓朝簡。
原來沒完成人均額,薑大跟薑人會失去身體的某個部位,而薑苗會被直接殺死。
難怪村裡的殘疾隻有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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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剩下7個人了。
任務提示的“多賺錢”“驚歎號”在這一刻被突顯得尤其恐怖。
所有人隻知道自己的收入,不清楚其他人具體賺了多少,還會不會有人沒達標。
少一個,人均額加一點,自己就離危險一分。
老集村還活著一個薑苗,她不哭也不叫,似是在閉著眼睛等待宣判。
任務者這邊的六人也沒一點聲音。
陳仰挨著朝簡,陳西雙在陳仰旁邊,靠得很近,剩下的王寬友,錢秦,小襄三人各占各的,間距差不多有兩個拳頭大小。
村長嘬了嘬煙,吐出的煙圈裡夾著渾濁的口氣,他發出一聲冗長的喘息,爬滿血絲的眼掃過他們:“七個人。”
陳西雙一直緊緊攥著手機,屏幕停留在計算器上麵。
1500除以……
每少一個人,他就把後麵的數字換掉,搶在村長前麵知道人均額。
王寬友沒像陳西雙那樣,他的算術很不錯,七個人,人均額214塊多點,他賺了230多,足夠了。
左臂傳來劇痛的時候,王寬友是懵的。
陳西雙的驚叫讓他回了點神智,他捂住血流不止的整齊傷口,大量的血液從他指縫裡流出來。
“我過線了。”王寬友在痛苦的呻|吟間說。
村長問他:“你賺了多少?”
“237。”王寬友氣息虛弱的說出一串數字,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失去血色的臉上布滿冷汗
。
“那是過了的啊!”
陳西雙把手機屏幕對著村長,惶恐不安的叫道:“七個人的人均額是這個數,我朋友是過了的,村長,怎麼回事?他沒有失敗啊!怎麼還會有算錯的時候嗎?”
“不會有算錯的時候,你的收入沒達到人均額,”村長捏著老煙杆的手一顫,“那隻有一種情況……”
“七個人裡麵有一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