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靠在門外打盹, 手還在無意識地揪著自己濃黑的八字眉,向東喊他的時候,他猛一下跳起來, 動作幅度比較大,頭有點暈
向東叫我乾什麼, 進去送白教授最後一程嗎?
聽他的聲音不像是很悲痛的樣子啊?
那是怎麼了?難道……!白教授那口氣又吊起來了?
很有可能!
江江激動地往屋裡伸頭,他隻看見一個很寬很厚的肩背, 視線被向東擋著了,不知道床上的白教授怎樣了。
“找幾根繩子給我。”向東扭頭,臉上沒淚, 眼睛也不濕, 隻是血絲太多, 看著讓人害怕,他說完又改口, “長布條吧,寬一點。”
江江拍幾下汗涔涔的腦門:“我馬上去!”他在門邊磨蹭, “向先生,白教授他……”
“活了。”向東吐著氣。
“真的啊?!”江江震驚又高興,白教授那會已經不行了,現在竟然真的挺了過來, “那就好那就好,我現在就找長布條。”
上哪找長布條啊?他才跑幾步就停下來,回頭問要多長的。
向東吼:“越長越好!”
江江“啊”了聲,那找個床單不就行了。
床單,江江左看右看, 隻看到三角戀的男主角趴在不遠處的地方,臉上都是血, 小三舉著兩隻斷掉的手跪趴在他身邊哭泣,也不知道把他往陰涼的地方拖,就讓他在太陽下暴曬,至於正牌女友……
江江在院子角落的大缸旁看到了那個女孩,她躺在一大片血跡裡,眼睛是睜著的,瞳孔散開了。
“愛情啊……”江江發出了來自母胎solo的歎息,有疑惑也有唏噓,就是不羨慕,愛情不是必需品,親情友情也挺香,當然,愛情至上的也沒錯,各有各的觀點和選擇,他瞥到從院子門口進來的身影,連忙跑過去,“北北!”
齊北臉上都是汗,前胸後背也濕了一大塊,他的臉色很差,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還是不見村長的蹤影,村民一問三不知。
“北北,我跟你說,白教授出事了……”江江嘰裡呱啦地講著事情經過,講得嗓子冒煙,頭昏腦脹。
齊北問他還有沒有水。
“我說半天,你就跟我來這麼一句?”江江不滿地瞪他。
“熱啊。”齊北眨眼,汗從他細長且上揚的單眼皮上往下淌。
江江把背包拿下來,將舍不得喝的小半瓶水給同伴。
齊北沒有全部喝完,他給江江留了一點。
“我不渴,你喝吧。”江江張著乾巴巴的嘴說話,瓶子裡的最後兩口水被齊北灌進了他的嘴裡,他本能地吞了下去。
“待會去彆人家搞水吧,實在不行就喝水塘裡的,不死就行。”齊北把空瓶子捏扁扔開,視線掠過院裡苟延殘喘的任務者們,又往開著門的屋子那瞥。
江江揉搓幾下曬紅的臉:“我要找床單。”
他們睡的床上是鋪的草席,連個蓋的都沒有,床單得去村民家找。
“跟我來。”齊北轉身出去。
江江跟著他,嘀嘀咕咕:“白教授能活過來,是向東給他的力量吧,不過他還沒脫離危險,希望他能堅持的久一點。”
“找到村長,任務基本就能完成了。”齊北說了他跟向東的發現。
“臥槽!”江江牙癢癢,“氣死我了,鄉村任務點咱做過幾個了,每次的主要目標都不是村裡的領|導|乾|部,我以為這次也一樣,就自動排除了村長,現在算什麼?搞我咯!”
他沒注意到前麵的瓜藤,被絆得往前傾,齊北拽住他,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蠢貨,換成你是設置規則的那一方,你也會這麼安排,先給套路,麻痹任務者的思維,再反其道而行。”
江江默默咽下一口老血:“等我哪天解綁了身份號,我就,我就……”
半天沒抖出下文。不知道解綁後會怎樣。
夢想貧瘠的孩子不會做夢。
齊北揉了揉江江濕趴趴的頭發,嫌棄地在自己的褲子上擦擦:“全是汗。”
江江嗬嗬噠:“搞得跟你褲子上沒汗一樣,你屁股後麵都濕了,汗往股溝裡……唔!唔唔唔!”
齊北捂著他的嘴,拖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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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的向東坐在床邊抽煙,一團團的煙霧從他腥苦的口鼻中噴出,被氣流撥動著飄向緊閉著眼,呼吸很弱的白棠臉上。
“嘖。”
向東半晌夾開煙,兩片嘴皮砸在一起,發出一個聽不出飽含了哪種情緒的音節,他俯身,單手捏住白棠消瘦的下巴,指腹蹭過一處血跡。
白棠醒不過來,他的心跳很慢很慢,但沒有停,他在拚命地活下去,為的是向東丟過來的機會。
他的生存意誌在和時間,和死神交鋒。
向東收回手,繼續一口一口抽煙,他瞥到床邊地上半乾的血水,氣息重了幾分。
那血水是從床上流下來的,都是白棠身體裡的血,他斷手的傷口被踢過,現在包纏的布條外層都被血浸得發紅,有幾個地方的顏色偏黑,那是血塊黏在上麵。
向東見多了各種各樣的人流血受傷奄奄一息任人宰割,卻是頭一回見到白棠這樣子,清冷高傲的外殼碎了,脆弱的嫩肉全都翻了出來,毫無血色。他深吸一口煙:“白教授,老子根據以往的經驗推測,你這次能挺過來,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瞧好吧。”
白棠給出的回應就是他的心跳和呼吸。
――我還活著,你不要收走機會,我會努力活下去,活到任務完成的那一刻。
――我會追你,追上你。
這一天的溫度很高,空氣中的火氣跟血腥味都很重,向東心裡頭著急,人又走不開,他“咯咯”地捏著手指關節,院裡的哭聲吵得他額角青筋直蹦,他想出去把人弄死,可他坐著沒起來。
等會再說。
等會。
媽得!向東吐掉嘴邊的煙頭,凶神惡煞地衝到門口。
小三感知到危險來臨,她跌撞著爬起來跑了,沒有帶上她費儘心機撬到手的男朋友。
那男生撐開血糊糊的眼皮,看到的是她逃跑的身影,他的胸腔起伏了幾下,嘴邊溢出一點血沫。
向東邁出去的腳步生硬地收了回去,他站在門口,重新掏出一根煙,沒有點燃,隻是用牙咬著,不知在想什麼。
幾秒後,小三回頭來找男生,她的傷口還在滴血,模樣淒慘狼狽。
男生問正牌女友在哪。
“在那。”小三往大缸方向轉轉頭,她吧嗒吧嗒掉眼淚,難過又內疚,“已經沒氣了……”
男生歪著頭看了幾眼就閉上了眼睛。
“現在隻剩下我們了,隻剩我們了。”小三哭著喊著,涕淚橫流,“我們要相依為命,要一起回去……”
失去雙手以後,她才知道行動有多不便,可她不得不那麼做。
那種觸發詛咒才砍手的事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來的,普通人會驚恐崩亂,拿刀的手也會不穩,力氣更是使不上,一下是不可能砍斷的,多來幾下辮子就編好了。
讓隊友幫忙是可以,問題是,能說得上話的隊友也是普通人……況且大家也不可能時刻都在一起,總有分開的時候,那事發的時候怎麼辦?
所以不如在那之前就把手砍掉,一了百了,徹底放鬆下來。
然而放鬆帶來的是永無休止的劇痛,以及體內的血液一點點流掉的無助。
結束了一種絕望,換來了另一種絕望。
“老婆,我想起來……”男生喊了小三很喜歡的稱呼,掙紮著說,他被向東揪著衣服往地上砸了一下,這會腦震蕩犯惡心,不能靠自己爬起來。
“我幫你,”小三手沒了,不能拉男生,也不敢用胳膊去勾他的胳膊,怕自己的傷口加重,她就用牙齒咬他的衣服,使勁往上扯,邊哭邊模糊不清地喊,“振作點,你振作點!”
男生一米八多,體格擺在那,哪是扯衣服就能把他扯起來的。
小三怎麼都不能把他弄起來,她轉頭衝著堂屋叫喊,堂屋裡還有兩個任務者,但沒人出來幫她,那兩人先前和他們一起去白棠屋了,情緒失控導致血液流動的速度加快,傷口惡化,現在都是自身難保的狀態。
“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小三崩潰地說。
男生沒有責怪她,隻是輕聲說:“那你親我一下吧。”
小三愣了下,把臉湊過。
一個帶著血色的吻落在了她臉上,她瞬間被男生眼裡的深情擊垮,用力吻上他的唇。
兩人忘我地吻在了一起,他們都斷了手,都是一身血,附近還有沒涼透的屍體,這環境襯得他們頗有幾分瀕死鴛鴦的感覺。
一場激烈的熱吻結束,小三的臉上被嬌羞和堅定鋪滿,她想到了一個法子,整個人趴在男生對頭,臉朝下,用腦袋往他的後背跟地麵裡擠。
小三試圖靠腦袋把男生推起來。
她快要休克的時候,終於成功了,男生被他推得坐了起來,之後又緩了一段時間,他慢慢站起身。
“老公,你感覺怎麼樣?”小三趴在地上,額頭蹭破了,臉上都是泥跟汗。
“感覺……很好。”男生笑了一聲。
小三也高興地笑起來,下一刻她就被踩住了脖子,她瞪大的眼裡滿是茫然和呆滯。
男生被鮮血覆蓋的臉越來越扭曲,他獰笑著,腳對著她的脖子大力往下跺,一下接一下,她很快就沒了呼吸。
和被她踩住傷口致死的正牌女友,也是她的同桌一樣,為了自己那所謂的初戀葬送性命,死不瞑目。
躲在院門外的江江抱著一堆布條喃喃:“我猜的沒錯……”
那男生進任務世界之前就被正牌女友和小三撕煩了,進來後被厲鬼帶來的恐懼壓塌了理智和人性,他的精神變得不正常了,希望她們都死在這裡,他出去後開始全新的生活。
“今日份的恐戀愛已收到。”江江咂嘴。
齊北的麵部漆黑。
“誰說性格暴躁粗獷的人隻會揮拳頭,不會玩攻心計搞策略,向東那一退多妙啊。”江江打了個抖,給出客觀的評價。
齊北警告道:“有些事知道就行了,彆往外說。”
江江吐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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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任務的任務者都是隨機分配,江江覺得他跟北北這次的運氣不咋地,隊伍裡好多腦殘。慶幸的是,不止是腦殘,還有經驗和能力都不錯的,就是脾氣很爆,不過順著他就行。
江江把所有布條都放在了床上:“你看夠不?”
“夠。”向東翻布條,把最長的全都挑了出來。
江江不知道向東要乾嘛,他啥也不敢問,啥也不敢說,就在同伴邊上待著。
兩三分鐘後,江江小聲抽氣,他知道向東要布條是為了做什麼了!
向東把白棠撈起來,他讓旁邊的兩個隊友幫個忙,叫他們用布條把白棠綁在他身上。
因為白棠沒有手摟向東,意識也沒清醒。
全靠向東抓他的腿托著他是不行的,他絕對會往後仰著摔下去。
兩個隊友沒動,向東凶狠地瞪過去:“你們倆連這個幫都不幫是吧?”
“幫幫幫!”江江回過神來,趕緊拉著北北動手,他拿了根布條比劃比劃,眉頭打結,“那啥,向先生,布條要怎麼綁好呢,綁緊了,你會勒到啊。”
“勒個屁,老子又不是嫩豆腐,速度點,綁得越緊越好,彆他媽到時候布條鬆了,還要重新綁!”向東不耐煩地吼道。
江江不再猶豫,他很利索地把布條捆上了向東跟白棠的身體,調整位置,收緊,將兩人緊緊綁在了一塊兒。
不多時,向東就跟個父親背孩子似的,把被布條纏著綁在他背後的白棠背出去。
他不能再把白棠丟屋裡了,誰知道他媽的還會不會有意外發生。要是再來一次,他趕回來的時候,白棠鐵定涼了。
江江站在一地的布條中間:“北北,你說……”
“沒什麼好說的,管好自己的事。”齊北把剩下的布條撿起來繞了繞,塞進自己的背包裡,以防萬一要用。
“我是覺得白教授挺難的,比咱難,他很明顯是為情所困,求而不得,規則愛死他了,肯定會對他‘特殊關照’,路不好走啊。”江江有感而發,“像咱這樣,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沾情,那會好走點。”
“大哥,不要逼逼了好吧。”齊北撈著他的脖子出去。
那三角戀的男主角倒在院裡,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了,江江拉著齊北離開,不是每個隊友都值得他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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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六點,天色還很明亮,向東四人在廢棄的老窯洞裡找到了村長。
齊北進去把村長拖了出來,往地上一丟。
村長灰頭土臉,又驚又怒:“齊先生,你這是乾什麼?”
齊北全身的毛孔裡都在往外滲汗,粘膩得不行,他沒有廢話,直奔主題。
村長那臉色霎時就變了:“這,這誰說的?我什麼時候有個阿郎的小名啊?胡扯!”
“胡扯啊!村裡根本就沒有阿郎這個人,我不是早就告訴你們了嗎!”村長撐著地麵起來,唾沫星子直往齊北身上噴。
齊北後退點跟他拉開距離,他提起了村裡年紀最大的老太太,說是她透露的。
村長聽了還是那兩個字“胡扯”,他翻來覆去地說了幾遍:“大姐老糊塗了,她說的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當不得真。這樣,我上她家去一趟,看看她咋回事。”
“那不行,你可走不了。”齊北把他撂倒。
旁邊踩在土塊上的向東側頭看背上的白棠,氣沒斷,還吊著呢,他挑挑唇,不錯,白教授,糖水兒,好樣的!
向東“呸”了一口:“齊北,讓開。”
正在和村長溝通的齊北什麼也沒說,他迅速配合地退開,還不忘拽走熱昏頭的江江。
“乾啥……”江江才說了兩個字,後麵的聲音就被一聲慘叫打斷。
向東背著白棠暴揍村長,他沒有收斂力道,拳拳都是十成力,血花和大黃牙齊飛。
沒一會,村長就不行了,他抽搐著一把老骨頭,口齒不清地求饒:“我說……彆打了彆打了……我說……”
向東露出嗜血的微笑:“阿郎?”
“是是是,我是阿郎……我是我是……”村長挪動著瘦塌塌的身體,手捂著缺了好幾顆牙,血流不止的嘴,不停點頭。
江江把快要掉下去的下巴接上,向東不怕違規啊,畢竟有時候任務者是不能為了獲得線索,直接就對NPC動用武力的,要是想那麼做,最好是有個人願意拿自己做實驗,可世上沒有那種人吧,反正他是沒遇到過。
江江瞥一眼歪著頭臉色烏青的白棠,明白了向東不顧一切那麼做的動機,他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白棠的生命已經步入倒計時。
村長在向東的拳頭下說出了幾十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時候我還小……”村長因為被揍流出生理性淚水的眼中浮出一點回憶,“也就和江先生差不多大吧……”
當年的他十八九歲,看上了村子後麵的一個姑娘。
那姑娘有一頭濃密烏黑的長發,平時會梳成兩個大辮子垂在身前。
村長剛開始是真的喜歡她,也對她的麻花辮愛不釋手,可後來該碰的都碰了,新鮮勁就沒了,他動了分手的心思,那姑娘卻問他什麼時候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