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 以往皆授駙馬領任, 在京中算是肥差。
這職位與泰安頗有淵源。當日泰安備受恩寵, 駙馬李彥秀指婚之後不及完婚,便早早領了都指揮使一職, 甚得中宗器重。
後來中宗病危, 李家謀逆,亦是由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李彥秀連夜關閉所有城門, 與羽林衛禁軍在內城亂戰, 直至清涼殿大火,鎮國公主泰安香消玉殞, 李家登基成功方才打開城門。
定王登基之後數年,宮中再無成年公主更無駙馬一職, 大司馬陳克令掌權的十年間,五城兵馬司由三萬編製銳減至不足兩千人,徹底淪落為皇家宗室為子弟謀閒飯的閒職。
大司馬死後,太子北征突厥領兵七萬, 京師精兵銳減驟然空虛,遊民奸民多出許多,雞鳴狗盜之事時有發生。
京師治安不佳,皇帝日夜不寧, 還是禦史大夫沈知雲提了建議“恢複祖製”, 要重振五城兵馬司, 設指揮和吏目, 請飭整頓, 救火巡夜。
彼時清流勢大,要從陳家手中一點點地將權柄摳出來。皇帝一麵護著皇後,一麵不置可否,末了隻能點點頭,應下了。
如今皇帝和太子在朝堂上爭鬥不休,禮部於皇後喪儀一事上日日受皇帝申飭,中書令裴郡之更是稱病在家,連朝都不上了。危機四伏,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生怕在這緊要關頭站錯了隊。
太子在朝堂上異乎尋常地隱忍和退讓,卻漸漸在兵部的人事動蕩上顯露出鋒芒和動向。
十五日,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鄭振允與數位同僚,於城南一所暗娼寮中飲多了酒,遭了酒後風,眼歪嘴斜雙目失明,險些丟了命去。
風雨飄揚的關頭,兵部卻出了這麼個六品的“閒職”。
皇帝並未十分將此事放在心上。
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不過是六品官職,在京師做些巡賊通渠滅火的小事,人數雖眾,但品階儘低,在皇帝眼中,著實算不得數。
可他到底還是上了心。兵部吏部兩相博弈,就繼任之人遲遲未定的時候,還是皇帝聽了人選,拍了板定下。
不是旁人,便是大司馬在時曾風光一時的衛尉寺掌衛錢大人。
皇帝這些年來於政事上並不上心又無天賦,臣工們提出都指揮使的候選,他聽完一遍依舊雲裡霧裡,分不清哪些人做了哪些事,誰真有能力能勝任,誰又是靠祖宗蔭庇裙帶上位。
可他政事上稀裡糊塗不要緊,心裡隻要有一個念頭,就能定下都指揮使的人選來。
這人,必不能是親太子的人。
皇帝在記憶裡努力搜尋,依稀記得太子年幼壽宴上,曾被這衛尉寺掌衛錢大人譏諷過麵黃肌瘦小雞仔般,軟弱無力。
早年受辱,皇帝將心比心,猜測兩人必定十分不合。再問及錢大人近年仕途不順頗遭打壓,心下立刻有了決斷,打著伯樂施恩的念頭敲定了錢大人調任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使。
這一係列動作,邏輯上倒是半分疑點也無。
可是泰安左思右想,又覺得總有些地方沒那麼清楚。
那城南暗娼寮,聽在她耳中便十分耳熟。
泰安苦苦回憶,才想起仿佛是數年前太子離間陳繼堯與陳克令時,那烏孫胡姬與陳繼堯初遇的地方。
巧…實在是太巧了。
“城南暗娼寮?”泰安揚起眉毛,問太子。
“是秦家的產業。”太子點頭,眼中帶了笑意。
“衛尉寺掌衛錢大人?”泰安再問。
“隻有永遠的利益,哪有永遠的敵人?”太子笑了,果斷承認。
皇帝睚眥必報,侮辱和輕蔑可以銘刻一世永不忘記,以為曾經辱罵過太子的錢大人會是他一輩子的仇人,以為錢大人數年來仕途不順來自於太子的打壓,卻不知道樹倒猢猻散,清流一黨對大司馬殘黨的欺淩可以有多恐怖。
太子從來都不是皇帝這等短視又狹隘的人。
□□之辱,他能咬牙受了。他日若有需求,照舊與辱他那人把酒言歡稱兄道弟。
人生在世,總有這般那般的屈辱和不如意,可是太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從來不會因為泥濘和崎嶇的插曲而停下。
泰安再清楚不過了。
利益當前,錢大人和太子各取所需,在清流與皇帝的夾擊中結成了暫時的同盟。
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意味著京師外城的城門,逐漸落入了太子的手中。
而外城城門洞開,駐紮在京畿一帶的七萬戍邊軍,才能在太子的詔令之下順利進入京師。
太子的布局並未在此停止。
皇城之內另有禁衛萬名,羽林軍,龍武軍、神武軍合稱北衙六軍,各有將軍統領。以往大司馬在時,龍武騎兵歸於他手,待他去後,便交由開國縣公陳繼堯統領。
陳家散後,龍武軍正如一盤散沙。皇帝於軍中一竅不通,猶豫多日,仍未定下龍武軍將軍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