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將軍分明知道他這樣拚命地原因,卻仍然提也不敢提泰安的名字。
每個人都有軟肋。
便是他身上鐵衣寒甲負堅執銳,便是他鬥戰勝佛刀槍不入,仍然永遠無法護衛的軟肋。
“彆讓我成為…你的軟肋。”高聳的城牆之內,她輕聲地說,“會像三十年前害死阿蠻那樣…害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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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海再來見她,一改之前的輕鬆自得,麵色十分不虞。
“你的小情郎瘋了。”他鐵青著臉說,“定州又非要塞,圍城便是了,作甚這般拚命與我苦戰?不要命似的。”
“他到底會不會打仗?三年前還不是這樣瘋狗一條啊!”哥舒海半真半假地抱怨。
此一戰,哥舒海並沒從小太子身上討到好處。泰安如同心中落下一口大石,渾身的力量都鬆懈了下來。
“你是戰神,你怕什麼?”她臉上帶了笑意,語氣輕鬆地調侃,“天降神兵,以一敵百,性驍果而尤善避槊。我看你好得很,全身上下半點傷也沒有。”
哥舒海氣得狠了,滿滿嘲諷:“怎麼?見我吃癟,就這麼高興?你是不是苦求各路神佛,就盼著我死,好和你那小情郎相會呢?”
“不!”泰安猛地站起來,直直看著他,“我從未有一刻盼著你死!從未!”
“我若真的苦求神佛,也是苦求它讓戰亂停止,求你班師回朝。”她神情前所未有地認真,專注地看著他,“求…你們二人,誰都不要受傷。”
她的真心展露得這樣明顯,倒讓他不自在起來。
哥舒海輕咳一聲,站起來,特意粗了嗓子,略帶了尷尬回道:“…也是。下次他若再這般不要命,我便要當真將你綁去城樓了。”
雖是玩笑,但這樣的念頭卻讓他心中慌亂。
哥舒海感慨似地輕歎:“也是不知他打得哪門子主意。定州城固,本就該圍城消耗城中戰力,燕國太子這麼著急是為什麼。”
他再沒多說,手指下意識地撫著耳垂輕捋,又在腰間來回叩著,打節拍似的。
泰安猛地抬起眼睛,敏感地意識到了什麼。
她和阿蠻相識整整一世,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了解他。
他緊張時低下的頭顱,忍耐時皺起的鼻頭,擔憂時叩在腰間的手指…
宮變當夜,她死守在父皇病榻之前等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公主府中的幕僚與將軍苦勸了多次,她卻執意不肯離開。
阿蠻一言不發,可是陪在她身邊時,手指卻一下下地叩在腰間。
李朝逆賊攻入宮中,他背著她一路前行,汗如雨下渾身瑟縮。
她安慰他,在他的耳垂上一下下地輕輕捋動,說:“阿蠻莫怕,沒事的。便是有事,也沒事。”
而三十年後,眼前的哥舒海在她麵前,手指叩在腰間,輕捋著耳垂。
他在害怕,在緊張和擔憂。
可是為什麼呢?泰安不明白。
太子打得搏命,多半是為了她。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正如哥舒海所說,定州城固若金湯,他又早有防備,知道太子攻城在即,合該做了萬全準備才是。
太子這般搏命地攻城,不是應該正中哥舒海下懷嗎?不是正好可以借機殲滅燕軍主力,消耗燕軍力量嗎?
既然如此,哥舒海又在擔憂什麼?
燕軍北征,兵力總共不過七萬,何況尚有一半留守雲州城中,未隨太子攻打定州。
突厥騎兵為主,四萬大軍一分為二,定州城中有他哥舒海兩萬主力,便是七萬燕軍儘數攻城,他哥舒海也不應該如此心慌才是啊!
為何太子反其道而行之地攻城,反倒讓哥舒海坐立難安?
為何哥舒海言談之間,像是在苦惱太子並未圍城?
難道他身為兵將眾多而糧草卻有限的守軍,不是最該懼怕的便是太子圍困,最欣喜的便是攻城嗎?
除非…城中糧草極為充足?泰安咬著下唇想。
又或者…她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氣。
又或者,城中並未有兩萬的突厥大軍!
哥舒海滿心期盼太子圍困定州,而非搏命攻城,是因為…這是一座空城!
定州,依舊是一座空城!
哥舒海的主力兵將破城之後並未留守!而是轉戰了…雲州!
是這樣!隻能是這樣!
泰安站起身,激動得渾身顫抖。
巨網待收,哥舒海曾經三次迷惑他們。第一次,突厥大軍圍住定州,吸引太子兵力前來之後,以大軍南下攻打雲州;卻在太子回防之時果斷撤退。
第二次,突厥大軍在雲州城外遊擊,作勢圍城,主力卻早已奔赴定州,成功攻破了圍城兩月的定州城。
第三次,太子率大軍離開雲州趕往定州,收複定州。而孰知此時的定州城中,卻並未布下本該留守的突厥大軍!
突厥主力,早已在城破的時候離城趕往雲州。
在太子苦攻定州的時候,哥舒海真正的目標…一直以來,都是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