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以南, 正是他們不久前才經過的太原府,布兵不足千人。
三晉一馬平川,隻渭水一條天塹,突厥四萬大軍渡河之後,直逼孱弱無將的京師。
大燕百年帝脈,就此危在旦夕。
泰安心中一片悲涼。
他信誓旦旦地說著自己的族人如何在寒冬之中忍饑挨餓,冠冕堂皇地說著他們南下侵略的理由。
可是阿咄苾和哥舒海此番南侵的目標…從來都不是定順二州的富庶, 亦從來都不是攢夠突厥遊民過冬時的乾糧。
而是整個大燕。
正因為如此, 定州才會空城無兵, 所有的主力軍將早已隨阿咄苾前往雲州。
正因為如此,哥舒海才會滿心期待太子如預料中那樣圍城困守,而不是急於攻城。
他在害怕, 怕太子若真的拚了命地死攻,他區區數千軍將會守不住定州!
一旦定州城破,太子識穿突厥大計馳援雲州, 阿咄苾腹背受敵難以抵擋, 連回撤至突厥的機會都沒有。
這不僅僅是大燕王朝的氣數和命運,亦是突厥的。
無論是她和太子, 還是他和阿咄苾, 都不容有失。
無數念頭在她心中流淌,泰安緩緩抬起眼睛, 終於下定了決心。
“阿蠻……”她泫然欲泣, “不要再打了。你退兵好不好?隻要你退兵, 我什麼都願意做。”
她滿麵緋紅眼神迷離, 顫抖著的手指摸上自己的領口。
哥舒海悚然心驚,雙膝一軟險些跪了下去,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雖則早知她的身份是太子的姬妾,但不知為何,她這樣的舉動在他眼中卻違和至極。
他猛地回過身,出離憤怒,卻又不知道自己憤怒什麼。想罵她“不知自愛”,可再想到她的身份,又怎麼也說不出口。
哥舒海背對著泰安,看不清她麵上隱忍的神色。
她慢慢慢慢走近他,右手漸漸挪至耳畔,從發髻裡抽出玉簪。
突然間,泰安淩空躍起,風一般地撲往哥舒海的身後,玉簪高高舉起,露出她磨了整日的尖尖一角,對準哥舒海的後頸砸了下去!
可是玉簪沒能插入他的血肉。
她衣袂厚重,行動之間帶起陣陣微風。突然加快的步伐和躍起的動作早掠起不同的風向,讓他早早意識到她的意圖。
“叮”地一下,玉簪落地碎裂兩截。哥舒海轉過身,緊緊握住泰安的手腕,不怒反笑:“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
“為了刺殺我?”
僑裝親近,喚他乳名阿蠻。故作柔弱,對他傾訴苦惱。
哥舒海痛恨自己,明知這是一場陷阱,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泰安心中荒涼空洞,手上卻仍在拚命掙紮,伶牙俐齒如同發了瘋的小貓:“戰勢緊張,你深夜到此還不是存了這點心思?把我綁上牆頭的心思?不然你不去牆上督戰,來我房中乾什麼?”
“與其被你綁上城牆威脅殿下,我倒不如與你同歸於儘!”
“我在你心裡,就如此不堪?”他怒吼。
“你在我心中,隻是突厥人的雜種!連給殿下提鞋都不配!”
她比誰都知道哥舒海的軟肋,一字一頓咬著牙逼自己說出來,鈍刀割肉般痛。
可她知道,隻一言出口,自己便再也沒有活路了。
哥舒海鐵拳帶風,恨不能將她嘲諷的麵容一一砸碎。
可是比這更痛的卻是被一點點攥緊的心臟,讓他半點力量也不再有。
“好……”他痛意滔天,“你對他忠心耿耿,為他赴死在所不惜,我便讓你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哥舒海拖著泰安,像拖著破麻袋一樣大步流星朝城牆走去。
角樓上果然仍有大批突厥兵士死守,太子攻勢不減,燕軍上下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往上衝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