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之下, 昭陽殿滿室靜謐, 空曠得連一根針落下都聽得見。
裴安素麵不改色,靜靜側立在皇帝麵前,聽著他哽咽的聲音漸漸減弱,最終變成細小的鼾聲。
她回答皇帝的問題,甚至連一絲驚異的神色都未曾展現。
一柱香的時間,裴安素垂眸看著地麵,陽光穿過空殿, 滿室的浮沉宛如星光點點。她安靜地等著,直到皇帝的呼吸慢慢規律, 才起身離開。
太子此番起兵勤王, 亦是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大勢, 連拔數十州府皆未遇上像樣的反抗。
晉地守軍大多是大司馬陳克令的舊將, 亦或與晉中豪紳秦家有私。
皇帝為人偽善陰晴不定, 龍威一怒, 便將陳家和秦家斬除了乾淨。
晉地將領卻難免唇亡齒寒,頗覺皇帝此舉有殺雞取卵之嫌, 人人惴惴不安。此時再遇太子十萬大軍兵臨城下,自己隻有數千府兵,又無天塹能借地勢抵抗, 哪裡願意與太子硬扛?
各州府或者象征性地出兵,半推半就開了城門放燕軍入城;亦或者乾脆便由太守出城遞了降書, 堂堂正正棄暗投明。
前後月餘, 燕軍已至蒲州, 距離京師長安,不過一條渭水之遙。
到得此時,朝中眾臣已將形勢看得一清二楚,又素知皇帝人品,早已經暗中做好了準備。太子人在城外駐營休整,卻已經接連數日都能接到京中有舊的人家示好的消息。
“…左監門衛袁斯已與臣私交甚篤,以往東宮遞送物件,多從他手中行了方便。”李將軍麵露窘迫,輕聲說,“家中下仆昨夜來此,托我向殿下表明心跡,念在往日的情分上…”
李將軍的聲音越來越低。
太子卻抬起眼睛,拍了他的臂膀:“少林不必如此。你為人講義我自來欣賞。何況此時非常時期,連曾在禮部與我共事的楊晉都送了音信出來,我又怎會因你坦誠而責怪於你?”
太子站起身來,目光落在李將軍的肩頭,又溫言問道:“肩膀上的傷如何了?待入京之後,定要宣宮中李太醫替你好生瞧瞧,萬不可落下病根。”
寥寥數語,沒有給李將軍半句承諾,卻字字貼心,如春風和煦。
李將軍感激地低著頭,太子卻在心中慨歎,為何大燕王朝會淪落至此。宮城中坐著的那人分明仍是君王,身邊的臣子卻如鳥獸四散。大戰在即,四部的臣子不為皇帝出謀劃策,卻紛紛想方設法到他這裡來賣好。
“明日兵分兩路,由光華門安華門入京師…”太子淡淡地說,分不清是喜還是諷刺,“照這樣看來,怕是兵不血刃,便能攻至宮門之外。”
快,太快了。
勢如破竹的他,和大廈將傾的他的父皇。
時隔多年,他驀地想起初遇泰安時,她握著小小的拳頭,憤憤不平地痛罵:“我朝養臣子百餘年,舉國傾覆之時卻無一人保天子死社稷。瓢潑大雨中的金鑾殿下,烏壓壓跪了滿地俯首的降臣…”
太子抬起頭,明日的宮城,不是正如泰安所說的三十餘年前的宮變當夜一般情狀?
“無一人保天子”“烏壓壓跪了滿地的降臣”。
興奮和不安同時襲來,在他的胸膛交相廝殺。
太子平複心情,長出一口氣,又問道:“來遞消息的人中,可有裴家?”
沒有。
京中但凡有舊的人家,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托人向太子表了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