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僅僅是獨立並不太夠。
盛明陽第一次發現兒子不再花他的錢,是在盛望去北京以後。他很少會查那幾張卡的情況,隻在盛望和江添關係被發現的那段時間裡盯過一陣。冷不丁發現花銷停在很久之前,他是有點驚訝的,但並沒有當回事。
他自認很了解盛望,知道自己兒子大手大腳慣了,跟誰吃飯都溜去買單請客,偏偏性格有點驕又有點懶,解綁銀行卡頂多是一時意氣,出於對一些往事的反抗。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垂頭耷腦地綁回來。
但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所謂的“意料之中”。
真正讓他感受到兒子逐漸脫離掌控是在盛望大二的時候,某次假期他去北京出差,期間聯係了幾個生意上的老朋友一起吃頓飯,把盛望也叫上了。席間聊天的時候他才發現,盛望的專業已經換了,而他居然一無所知。
當初盛望說是通過競賽拿的保送資格,所選專業自然跟競賽科目相關。但他隻在那個專業呆了一年就轉向了經濟類,還修了個法學雙學位。
盛明陽問他怎麼想的,他沒解釋什麼七七八八的理由,隻說了一句:“不喜歡就換了。”
盛明陽本身不讚同這種學幾天就換的行為,總覺得有點草率,但他對盛望原本的專業也沒什麼了解,說不出草率的支撐理由,隻得作罷。
盛望有時候會在課上碰到辣椒,她本專業就是法學。下課之後如果時間剛好,會一起吃個午飯或者晚飯。不過不是他們兩個人,而是三個——
高天揚頂著雞毛撣子的威脅,高考發揮順利,成功實現了“到北京陪盛望”的承諾。他學校離盛望不遠,隨便左繞還是右繞,公交車幾站就能到。
隻是保福寺橋和五道口那塊高峰期常年擁堵,他經常坐在公交車上抓耳撓腮,一邊瘋狂在群裡發微信說“馬上就到”、“看到門了”,一邊絕望地卡死在車流裡。所以他們三個人的午飯晚飯永遠準時不了。
高天揚一怒之下改騎車。那一帶時常刮“妖風”,經常人到了,腦子也吹傻了。
盛望起初信了他的邪,還挺感動。後來越看越不對勁,終於在某天拽了他問道:“老高你老實說,來北京是陪我的還是來追辣椒的?”
高天揚混跡江湖二十載,頭一回臉紅得宛如猴屁股,說:“說什麼呢,當然是陪你的!”
盛望“嗬”了一聲說:“放你的屁。”
高天揚的傻帽精神持續了兩年,踩著大二的尾巴終於成功把辣椒拿下。於是三人小分隊變成了一對小情侶和一隻單身狗。
盛望一邊欣慰於二百五開竅了,一邊覺得自己日了狗。
有一回吃飯碰到了學生會的朋友,那人看著盛望被喂狗糧的嫌棄臉忍俊不禁,調侃道:“怕什麼,你也找!就憑你這張臉,隻要說句想談戀愛,一個係的女生都能衝過來,還怕氣不死這倆?”
他本意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這話說完,桌上幾人對視一眼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高天揚衝他直擠眼睛,頻率高得活像抽搐。他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眼觀鼻鼻觀口地喝起湯來。盛望垂眸吃著飯,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他咽了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口冰水,這才衝朋友一笑說:“有點道理。”
辣椒在旁邊咬著吸管補充道:“他都忙死了,哪有那閒心。”
學生會那人“哦哦”兩聲,說:“那倒是。”
大學跟高中不同,不是刷刷題搞搞競賽就能悶頭走到底的。但盛望依然把自己弄得很忙碌,雙學位、學生會、活動比賽、還有跟著老師搞的項目。好像不把24小時填得滿滿當當就過不下去似的。
人忙起來的時候,時間總是溜得很快。
高中的時間是按天算的,大學就變成了按年。好像隻是睡了幾覺,睜了幾次眼,一年就倏忽到了頭。
他上一秒還是剛入學的新生,下一秒就成了學長。
他被女生堵在樓後,聽到對方喊他“學長”的時候,就有這種時光恍惚的感覺。那時候他定了一份令人豔羨的工作,除了搞論文和辦手續,已經很少回學校了。
女生個頭不高,笑起來的時候唇角有個梨渦,很甜。她說:“我也是法學院的,之前一直以為你跟黎佳學姐是一對,不敢表白。後來發現她有男朋友,所以我就大著膽來了,我堵了好久才堵到你。學長,馬上就是元旦了,新年新氣象,我給你當女朋友行嗎?”
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學院在開元旦晚會,讚助還是他們學生會外聯部去拉的。但盛望仿佛才意識到似的,怔愣兩秒答非所問地說:“今天幾號?”
“29號啊。”女生說。
盛望點了點頭。
很奇怪,明明已經離開附中很久了,但他聽到“年底”和“元旦”這樣的詞,第一反應依然是“以前附中總是在年底辦藝術節”。
以前附中總在年底辦藝術節,活動結束就很晚了,三號路上人影幢幢,好不容易擠回宿舍人也困了。再睜開眼,一年便到了頭。
明明他已經做了很多事,把每天填得滿滿當當,記憶卻並沒有跟著及時革新。偶爾出神的時候,腦中依然是以前、以前、以前……
“學長,我有戲嗎?”女生並不是害羞的性格,還煞有介事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盛望回過神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
“啊……”她拖長了調子,又問道:“為什麼啊?我長得不好看嗎?我覺得挺好看的啊。”
盛望被逗笑了,點頭說:“挺好看的。但是……”
女生眨著眼,等他“但是”的後文。
盛望看著她,忽然覺得時間真是神奇,曾經在附中沸沸揚揚的傳言,不出幾個月便沒人再提,然後再過幾年就成了陳年往事,連知道的人都沒有了。
這周圍沒人知道,在他的陳年往事裡有一個人,隻停留了一會兒就走了,他卻盯著那處空白望了好久。
盛望把領子翻起來,擋住冬夜的風。
他衝那個女生笑了一下說:“我喜歡的是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