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爹的房間裡,正在燈下翻看小報的老爹看著終於舍得回來的兒子,麵露不屑:“怎麼,終於把人騙到了?”
趙士程搖頭:“王洋去的,我沒開口,那人正在猶豫,估計還要花上一兩天。”
趙仲湜輕哼一聲,翻開小報換了個版麵:“王洋這小子,還是缺了些城府,那張叔夜怎麼說是也國公之後,想官複原職,隻要低個頭就可,又何必去上他這小船。”
趙士程於是上前殷勤地給老爹捶腿,天真地問道:“那爹爹,你要不然也上這船好了,有你這大帆,必能讓我們乘風破浪,直濟滄海呢……”
趙仲湜嫌棄地把兒子推開:“走走走!有那麼多兄長還不夠你禍害,居然還你親爹也不放過,我怎麼生出你這個冤孽來。”
“爹爹你這麼說真傷人,”趙士程不悅地坐到他椅子邊上,“咱們家再過一代就是遠宗了啊,這不是為了將來嘛。”
“我操心你們這些小兒輩就夠了,暫且管不了那麼遠。”趙老爹斷然拒絕,“好了,臭小子,你想明天怎麼出去玩都行,允你了,彆煩我便是。”
他明天還得去淘海貨呢,自從市舶司在這裡設置了一個市舶務後,新鎮這邊已經形成一個不錯的海商市場,甚至有一些沒有進入宮廷的好貨,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趙士程得了允許,滿意地走開了,都沒有再給的老爹捏一下。
在趙士程看來,張叔夜是一個很典型的宋朝士大夫,做為名門之後,他受到的教育一直都是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這種思想鋼印已經烙進了骨血,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打動的,百姓的生活離他們很遠,在他看來,為天子牧民,隻要百姓有衣有食,遇到災荒及時救災,讓一地安寧不生事,就算是好官了。
當然,如果能把一地治理好,那也是政績,能像他的老師蔣之奇一樣一生結束時有個美諡,就算是人生不枉了。
而宗澤不同,他是底層出身,見慣了普通百姓的困苦,知道民生之多艱,所以宗澤會站在百姓那邊,幫著對抗朝廷與權貴的各種橫征暴斂。
但宗澤這種不好找,一般的被壓迫者,遇到跨越階級的機會,大部分會努力融入進去,而不是幫助從前的同類。
正是明白這點,所以趙士程要求並不高,如張叔夜這種,不與蔡京等人同流合汙,有著自己的操守,不會為了恢複權位而折腰,那就已經是很不錯的官了。
所以,要讓張叔夜心甘情願地上船,那就得讓他看到有成為名臣、名留青史的機會。
王洋第一次做這種事,有點太心急了,相信他很快就能調整過來。
自己隻要在一邊看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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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明,張叔夜早早地起床洗漱了,也沒叫兒子,而是揣著兩個炊餅,慢悠悠地遊蕩在新鎮街頭。
他也是在西北軍中待過的人,對吃食要求並不高。
清晨的街道很是繁華,湯餅、稀粥的小攤吆喝著,沿途的大小店鋪已經擺好了貨物,毛料的氣味散發在空氣裡。
街道順暢,昨天還有的積水,今天已經完全清理了,路上也不見牲口的糞便,挑著菜葉販賣的小販不時被人叫住。
這繁華的模樣讓他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東京城裡。
年近五十,漂泊半身,他似乎還是一事無成。
他與家中關係並不好,作為第三子,他的兄長們都依附主脈,幾乎毫無自己的主見,而在兄長們看來,他這個弟弟誌大才疏,總要和他們對著來,所以親緣淡泊,自從父親去世,分家之後,他與張家的交流,就越發少了。
如今朝中局麵混亂,官家輕佻,他這樣不喜攀附的官吏,路在何方?
當年胸中有大誌,欲踏破賀蘭山,滅亡西夏,也曾出使遼國,探察虛實,獻上山川、城郭、服器、儀範以求北征。
然後便是蹉跎在一任又一任的知縣知州上,臨到老去,反而貶官發配,不知此生還可否被起用。
這世事無常……
他正反思自己這人生呢,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卻是一群人擁擠地跑了過來,他一時不解,拉住了一個人,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那人看了他一眼,答了一句“下新區了!”,便飛一樣的跑了
張叔夜目露疑惑,也跟了上去。
……
張叔夜看著這處“新區”,確實很新,這裡都是些低矮的茅草棚,連屋舍都是新修的——很多棚上的茅草甚至還是青色的。
道路是坎坷不平的泥漿小路。
與鎮上的新屋不同,三三兩兩的人蝸居在棚外,把前日讓大風吹塌的窩棚再重新扶起來。
婦人背著孩子,正用瓦罐煮著一點稀粥。
張叔夜已經詢問過,知道這些人是哪來了的,他們都是今年黃河水溢出,逃難到新鎮來的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