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張叔夜在府衙辦公時,有人通報,有京城前來押送犯人的差役求見。
張叔夜接見了這位差役,並且按他的要求,開具了一份犯人陳正彙流放途中遇疾身死的的證明,交給差役,這樣,對方就可以在沙門島將人流放出去時交差了。
蓋上知州的印鑒,他和那位差役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便再無交集。
等那差役離開,張叔夜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
那陳正彙是為了保護太子,才舉報的蔡京,有人想他死,自然有也人想他活。
可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如今蔡黨勢大,隻有人“死”了,才能活著。
好在這密州如今是趙家的地盤,民生也算興旺,那陳家公子能活著,就安心留下,當個平頭百姓,也算給他父親一點安慰吧。
……
趙士程說話算話,第二天就把老爸給拉來,守著小孩做手術。
趙仲湜其實是不想來的,但敗在虎頭的撒嬌賣萌下,打著散心的名義,出來看了看。
這個手術並不困難,切開、縫合、止血,依靠的就是大夫優秀的水平,避免傷手指神經和血管,然後包紮,等著醒來。
沒有止痛藥的小孩子很快就醒了過來,哭得抽抽噎噎,卻還小心地看著母親,不敢大聲。
而他的母親此刻哪還顧得上孩子,拿著舊了的衣服盛裝打扮,哀哀喚著老爺,撲到對方懷裡泫然欲泣,又焦急地喊著兒子叫爹爹。
小孩第一次見到父親,神情激動又有些膽怯,叫了一聲爹爹就諾諾不敢言,惹得他的母親急得跺腳。
趙仲湜終是被姨娘梨花帶雨的模樣勾起了幾分舊情,寬慰了幾句,和這位姨娘到一邊說話了。
趙士程翻了個白眼,雖然很看不慣他老爹的一些行徑,但有什麼辦法呢,自己是他生的,忍了吧,於是不管老爹,讓人兌了糖水,一勺一勺舀給痛得直哭的小孩子。
糖分不但是病人最需要的營養,也是小孩最喜歡的東西,喝著甜甜的蜂蜜水,小孩的哭聲自然停止了,每一口喝下,都舍不得勺子,要多舔舔。
門口伸出一個看熱鬨的小蘿卜頭,看到小孩喝著糖水,大著膽子想要靠近一點,被門口的護衛冷漠地擋了出去。
那邊,知道手術很成功,手指已經成功分開的趙老爹臉色終於不再那麼嫌棄,慢條斯理地答應這姨娘帶著孩子,回到原來的住處處住,也同意給宗正司去函,讓宗正司為孩子起名,準備玉碟和官職的事情。
地獄回到天堂,那姨娘喜極而泣,對著趙老爹極儘溫柔,趙仲湜有些受不了,給兒子交代了一句早點回來,就甩著袖子,以自己還有事情為名,轉身走了。
姨娘自然追上出去,被斥責了兩句,又不甘心地退了回來。
趙士程看得就很無奈,摸了摸弟弟的頭,覺得遇到這樣的母親,這孩子可真是倒黴。
見事情解決得差不多了,趙士程留下一些蜂蜜水果羊奶,又答應了小孩兒明天再來看他,這才離開了。
從病房出來,趙士程帶著小蟬,在這醫館的大院裡轉了起來。
這醫館修成了圓形,有些像土樓,卻沒有多層,因為如今的隔音不好,修得太多層,上下左右一起吵鬨,太影響休息,中間的大院子也沒閒著,用滾水燙煮被褥,原本是讓病人家自帶被褥,但自帶的大多贓汙不堪,為了病人恢複得好一些,醫館這才換成了統一的被褥。
很多病人家屬會主動前來幫忙晾曬,院子的一角有灶台,隻需要一些的米或者柴,就能在這裡換上熱水與稀粥,價格極為公道,家屬們都很感激,會主動來幫忙刷碗洗鍋。
醫館問診的地方,總是最熱鬨的,排了很長的隊,幾個彪形大漢在其中巡邏,他們的作用非常大,排隊的病人聲音都很小,神情也都很忐忑。
趙士程走著走得,突然看到張叔夜的兒子張伯奮走到一間小屋裡,張家人也生病了嗎?於是一時好奇,也跟了過去。
房裡也放著糖水,一名臉色慘白的青年正倚靠著牆,張伯奮端著碗,幫這青年一點點喝下那糖水。
張伯奮有些無奈地看著他,一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趙士程摸了摸下巴,本想問這誰,便看張伯奮看倒他,手一抖,頓時把那青年嗆到了,於是又是一番手忙腳亂。
“小公子,你怎麼來了?”張伯奮欣喜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趙士程心說感情我還送貨上門了?於是挑了挑眉頭,等他繼續。
“這位,是陳、陳行舟,是我老家的親戚,”張伯奮摸了摸頭,露出笑容,“他病得不輕,醫館卻說沒有回春丹了,你看能不能幫著弄一粒?”
趙士程看了一眼那麵無血色的青年,突然道:“陳正彙?”
張伯奮臉色大變,連那青年都勉強抬頭,虛弱而冷漠地看著小孩。
“隻是猜一下,”趙士程指了指他手腕和脖頸上腐爛的傷口,淡定道,“這是流放的重枷才能的造成的傷口,能讓你們張家出手相救的,沒有幾個,我就試探了一下。”
張伯奮苦笑道:“小公子不愧是神童。”
趙士程抬頭看了一眼小蟬,伸出手,小蟬秒懂,從袖袋中拿出一個小瓶,遞給公子。
趙士程拿著小瓶遞給他:“把這藥給陳大夫,他知道該怎麼服用。”
張伯奮大喜:“這是救命之恩了,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趙士程高傲地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那青年,對方目光裡閃過一絲疑惑,便不再糾結,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趙士程每天都去醫館,看望那可憐的弟弟,偶爾也會去那陳公子的病房,張伯奮沒法天天來,便在醫館裡找了仆人照顧他,仆人是老農,卻也是個話嘮,沒事就在門口和彆的家屬嘮叨,把病人放在一邊,趙士程心說張家父子可真是粗中有大粗,這陳公子沒被他們照顧死,也實屬命大了。
於是他請醫館的大夫一天查兩次房,多照顧他一下。
等弟弟傷口結痂可以出院時,趙士程發現陳公子氣色好了很多,傷口基本愈合,身邊還多了不少油印的廉價書。